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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回 兵家奇谈
几世的缘分使然,韦皋与张玉箫一见钟情了。
韦皋当下便向张庭赏提亲,在奉义军强兵逼迫之下,张庭赏也无他法,只得应允。此时韦皋三十八岁,玉箫一十五岁,相差甚大,那张家奶奶更是舍不得,便约定了三年之约,由张庭赏先收了韦皋的聘礼和婚书,张玉箫先随家人去荆州安顿,待韦皋安排好西川的大小事务后,三年后再来明媒正娶。
韦皋无奈,却也只好与张玉箫依依惜别,两人经过一月相处,已经如胶似膝。张玉箫已听过韦皋述说了前缘种种,一心只叹人世沧桑,如今终于团聚,眼前之人又是英俊伟岸的奇男子,一时情动,暗暗许下了终身,只盼三年可尽快过去。
姜荆宝也同韦皋一同送别张庭赏一行,他见了那张玉箫,真是与箫儿一模一样的美人,只叹这人世真是蹉跎不堪,却难耐佳偶天成,也是欣喜万分,直道未能失信于故人。韦皋心中饱含愧疚,后来便悉心安顿了姜荆宝一家,只因青城县令已有他人继任,官复原职无望,他便安排姜荆宝作了节度使府邸的幕僚,参议军政要务,这西川的事情便开始一一打理起来了。
贞元四年九月,因婚约已定,韦皋心中甚是开怀,又值西川十四州刺史前来拜见的日子,韦皋便在帅府中摆了宴席,以宴请各路官员,这一日,百花竞放,天高气爽,韦皋作为成都府的主人,举杯畅饮,已经略有醉意。
黎州刺史韦晋乃是韦皋的伯父,见韦皋心情甚是畅快,便低声说道:“城武,今日甚是快意,只是独独饮酒,略有不足,我听闻此地乐府设有官伎,极善歌舞器乐,可否召来助兴一番?让我等也开开眼界。”
听了此番建议,韦皋心中也深有同感,便点头说道:“此处也有官伎吗?既然大伙有此兴致,便召唤上来助兴罢!”
席间的礼官听了节度使大人的吩咐,便下去安排了,不一会儿,十几个妙龄女郎身着橘红色的长裙,款款而来,其中有的手持琵琶,有的捧着古琴,有的带着羯鼓,只听乐师一声令下,各自弹唱了起来,乐曲欢快,音色绵绵。其中更有数人,随曲而动,翩翩起舞,不少官员看得痴迷,更是击节而歌,一时之间,宴席上鲜活无比。
那韦晋居然也是个性情中人,只见他牵着一位红衣女子,转到屏风之后,私下便倾情畅谈了起来,其间交杯换盏,好不快活!似乎是久未谋面的熟人一般!韦皋一眼瞄见,心中甚是讶异,暗道怎的伯父在乐府里也有熟人吗?那红衣女子似乎也无甚惊奇之处,怎的竟然聊的如此投缘,正要上前询问之时,乌哈却从大堂外面急匆匆的跑了进来,见到韦皋,急忙抱拳喊道:“少主!大事不好!吐蕃番王领十万大军已逼近黎州,南诏受其蛊惑,也领了五万大军屯兵于泸北,如今我奉义军兵力不足四万,如何御敌,还请少主快快决断!”
听到这个消息,宴席上的宾客一时之间都没了兴致,有些急忙告退了,有些直接称病而去,方才宾主俱欢的宴席,一下变得冷冷清清。韦皋环视之下,除了姜荆宝,以及阿拾齐领的几位吐谷浑战将,身边再无一人,而姜荆宝不习军策,作个参军也嫌太多,阿拾齐等人俱是粗汉,难担大任,如今大敌当前,竟无一人可推心置腹,谈论军机大事,他心中不免感到一丝孤寂和茫然,于是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正当他欲转身离去之时,却冒出了另一个声音:“城武,休要气馁,还有转机!”
韦皋转眼望去,竟然是伯父韦晋,方才韦晋还在与女伎谈说欢笑,显是迷醉红尘之人,如何竟有这分气魄,听了十五万敌军兵临城下,居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韦皋呆了半响,才觉得有些失礼,便低声问道:“伯父有何高策,尽管道来!”他心中并未抱有多大的期望,只是听听建议罢了。可后面的话让他更是吓了一跳,只听到那韦晋笑道:“城武,吐蕃十万不足为惧,南诏五万顷刻便可化解。”
听了这话,韦皋整个人都快变化石了,难道伯父是个深藏不露的兵法大家,竟然如此从容不迫。韦皋呆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问道:“伯父有何良策,小侄正要悉心请教?”
韦晋却摆了摆手说道:“我这人一动脑子就要饮酒,待我饮一杯再来教你!”说罢,他转回屏风之后,只见那屏风之后似乎还有一个人影在晃动,不一会儿,韦晋转了出来,笑道:“城武,你这酒不错,害我甚是贪杯啊!”一边说,一边又踱了回来。
韦皋笑着问道:“伯父,你酒已饮过,可有良策?”
“有有有。”韦晋一边点头,一边说着:“城武,如若你以四万精兵御敌,胜算几何?”
韦皋想了想,叹了口气才说道:“一成都无,我算定的都是玉石俱焚!”
“既然如此。”韦晋笑道:“我们求和罢,这战铁定要输,不如不打!”
听了这话,韦皋笑道:“敌强我弱,敌兵胜我三倍,强攻都戳戳有余!而如今敌方南北夹击,我即便有求和之心,只怕也无求和的半分可能!”
韦皋又追问了一句:“伯父方才说‘吐蕃十万不足为惧,南诏五万顷刻化解’,如今可还有何良策可以教我?”
“这......”韦晋呆了半响,才笑着说道:“我酒瘾又犯了,待我再去饮一杯,再来教你!”说罢,正要转回那屏风之后,韦皋却一把拦住他,笑着说道:“伯父,何必如此辛苦,将那屏风之后的先生请出来,小侄正好请教!”
那屏风之后的人影一听这话,急欲转身离去,韦皋连忙施展“回风落雪”的精妙步法出来,一息之间便滑至屏风之前,大喝一声:“快快现出原形来!”说罢,一个扫腿将那屏风击了个粉碎!韦皋方才觉得此人躲躲闪闪,不似个光明正大的人物,更是有些戏弄于他,他心中大大不快,故而施展了快手!出手更是毫不留情!直欲给此人一个下马威!
他这一腿扫的甚是凶猛,那屏风之上的花鸟虫鱼都给击的支离破碎,就在此时,屏风之后的人也是步法玄妙,只微微两步,一去一回,待到碎片掉落一地,而此人竟纹丝未动,似乎方才从未躲闪一般,韦皋心中大惊,只觉此人步法成就远在“回风落雪”之上,但待他看清来人,心中更是骇然无比!
对面之人,竟然是个女子!
一个红衣女子!
一个舞伎!
这女子双手正拿着一幅墨宝,此时正以纸遮面,微微致礼,缓缓说道:“奴婢薛氏,见过韦使君!”
看不到她的面容,是笑是哭都不知道,可那一双剪水双瞳却真是幽暗迷人,似乎能够一眼看穿人的内心。韦皋心中仍是骇然,一个伎馆的女伎!如何能知道兵法韬略,他正纳闷呢,旁边的韦晋急忙解围道:“嗯......城武,容我分说一二!”
韦皋却目不转睛,直接向那薛氏问道:“方才听闻先生高论!如今大敌当前,不知先生可有良策可以教我!”
薛氏答道:“韦使君过奖,奴婢实不敢当!谈何良策?只是酒后乱言罢了!”
韦皋突然大笑了起来,笑到一旁的韦晋心里发毛的时候,韦皋突然问道:“酒后乱言?你不从实说来,我定你通敌之罪!”
薛氏听了这话,突然目光变得迷离了起来,低头缓缓说道:“使君可说我是贱婢!可让我去弹唱词曲!也可让我去陪酒调笑!却决然不可说我是通敌!”说罢,她双眸之中隐约闪出了泪花来了。
韦皋最怕女人流泪了,赶紧换了副口吻,柔声说道:“你有何难言之隐,尽管道来,我不怪你便是了!”
薛氏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才答道:“我与吐蕃‘一钵堂’有血海深仇!故宁可战死,也绝不做那贪生之徒!”
“好!”韦皋赞了一句,跟着说道:“我与那吐蕃‘一钵堂’也是不共戴天,如今正要请教,这吐蕃大敌当前,先生可有破敌良策!”
“使君既然想听......”薛氏停了片刻,才说道:“那我便说了!”
“但说无妨!”韦皋答道。
“如我为帅!我欲与吐蕃决一死战!”薛氏目光中突然爆发出凛冽的杀气来,可这杀气瞬间又消散,只听她接着说:“可我欲与南诏议和!这北战南和,分化二敌,可解困局!”
“如何分化二敌,还请先生细细道来!”韦皋急忙问道,他心中已开始有些佩服眼前的女子了。
薛氏踱下大堂,缓缓说道:“先玄宗皇帝陛下曾多次攻打南诏,都是损兵折将,我西川将士死者至今已有二十万余众,而吐蕃虽时有侵扰,多是小打小闹,难成气候,故而以我之浅见,吐蕃像是一把镶嵌玛瑙的大刀,华而不实;南诏却是如匕首一般,短小精悍。大刀砍来,自有章法,可慢慢周旋;小刃刺来,变化多端,难以日夜防备!故曰宁敌壮士,莫欺小人!因而我欲与南诏议和,甚至乃是结盟,方可反将那吐蕃一军!”
“好个反将一军!”韦皋不由得开口赞道,又继续问道:“敢问先生,此间有何计策可行呢?”
薛氏低头想了想,又继续说道:“如我为帅!必会安排使者,出使南诏。那南诏此次与吐蕃合力攻我,其间必有吐蕃使者来往,我方能辩之士可见机行事,挑拨离间,使这两国生出异心来,则其盟约必不可持久,南诏左右为难之际,我方可乘虚而入,少则可破敌盟约,多则可与之盟好,如此一来,南诏兵祸化解,我方可集兵一处,全力迎击吐蕃!”
听了这番见解,韦皋心中大为快意,他从未想过自己堂堂一个西川剑南节度使,竟然在这里,要向一个女伎请教,心里真是万般滋味都有,可若是普普通通的一番见解也就罢了,这一个女伎胸中偏偏似有百万雄兵,王侯将相与之相比,也要羞愧万分,他心中好奇不已,便开口问道:“先生高论,让小子甚是佩服,还未请教先生大名?”
“呵呵呵!”一旁的韦晋却插了一句:“城武,这便是此间极有才气,词学俱佳的薛涛,薛洪度是也!”
一听这个,韦皋心中顿时明了,平日里听不少幕僚都说到过这成都府里有一位年轻貌美的女伎,才貌俱佳,尤善诗词,只是他从不近女色,在与箫儿定下婚约后,更是洁身自好,故而未曾谋面,不曾想今日一见,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这薛洪度不仅才貌俱佳,更是熟读兵法,小小方寸之地的伎馆,竟将西川风云变化尽收眼里,韦皋心中暗自赞叹不已,许久才向那薛涛问道:“原来是薛小姐,薛小姐大才!今日可真是请教了!”
薛涛含笑不语,而一旁的韦晋却抢着说道:“城武,莫要废话啦,我还等着涛儿为我写诗弹唱呢,我这便去了啊!”说罢,韦晋正要将薛涛拉走!
韦皋却一把拉住薛涛的小臂,轻轻问道:“薛小姐,你可愿留下来,作我帅府的幕僚,我必以上宾待你!”
听了这话,薛涛一下就将韦晋甩开,跪地叩拜道:“涛儿自知卑贱,不敢奢求使君为我赎身!如得使君怜悯,涛儿愿为府上幕僚,略尽绵薄之力!只求能手刃吐蕃‘一钵堂’仇敌!为我母亲报仇雪恨!”她说着说着,双目中突然涌出泪花来了。
韦皋见这眼前人虽然为一卑贱的女伎,却是胸怀抱负,心中甚是钦佩,便将她扶起,正声说道:“洪度,从今以后,你便是我帅府幕僚,可自由出入,谈论军机!”
一听这至诚之语,薛涛泪中带笑的应道:“多谢使君抬爱!”
“从今以后,你我互为同僚!”韦皋笑道:“你唤我城武便是!”
“是!城武!”薛涛试着喊了一句,一点也不拘束,显然也是性情中人。
韦皋甚是开怀,不过想到方才听着薛洪度聊到出使南诏的计策,一时尚未有下文,便问道:“洪度,你方才说出使南诏,我甚是赞同,可是府中有何人选,你可有定计了?”
“有!”薛涛答的很快。
“何人可出使南诏?”韦皋急忙问道。
薛涛双眸闪闪,低头说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韦皋只觉的,眼前的女子突然变得无比的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