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油菜花自成了一个节气。每年春天,婺源的油菜花开始明媚,新一年的出游踏青季就拉开了序幕。油菜花是一个季节符号,也是一个民俗符号,比如,临近的同里北联村,也乘着同里景区的东风,搞起了自己的特色旅游。
在泥土地上长大的孩子眼里,油菜花与其同时期的麦苗,桑叶,蚕豆花一样,都是应季常见的农作物,既不懂何来之美,也不晓诗情画意,只觉多了一处玩耍躲藏之处。我上小学的时候,因午饭要回家吃,就经常在上午最后一节体育课上偷偷溜走,遁入学校操场边的桑树田,一路摘花捻草地回家,春天的这一路,有马兰头荠菜,有桑葚,有青蚕豆,当然,最早的时候可以吃油菜花蜜。
油菜花里有蜜,是年长的学姐口口相传的秘密,因为一朵花,代表着一枝油菜籽,摘别人家的花吃,自然要避开油菜花的主人。我们猫着腰在田埂上潜行,见四下无人,边停下来迅速摘下一朵,掰去四片花瓣,剩下的花蕊中便隐隐现出晶莹的一滴露来,放嘴巴里一抿,丝丝甜意即顺着舌尖蔓延开去。
油菜花到底有多甜,我今天又去尝了一朵,只能略略感受到有甜的味道,前提是要把花瓣摘了,因为甜的只是那滴露,花瓣是苦涩的。我摘了一朵,喊妞过来尝尝,她将信将疑地放到嘴巴里,随即兴奋地连连点头:嗯嗯,是甜的!
我想,这份甜蜜,恐怕是惊喜多于本身吧,以至于接下来她看到所有不同的花,都要问一句:这个能吃吗?就好像小时候这个季节,我们一放学就去田埂上拔未开的茅草花,包在一层一层外衣里面的细细一根白毛,也略带清甜,我们一拔就是一大把,然后找块空地分享战利品。其实,每次都吃不完扔掉,因为吃多了,就会觉得越来越不甜了。尽管如此,第二天大家的积极性依旧高涨,依旧不厌其烦地在茅草丛里翻了又翻。
油菜开花前,还可以在菜地里找荠菜。荠菜种子散落在天涯,前一年只要有一颗没被挖走,来年便是一片荠菜,长在肥沃菜地里的荠菜,也格外地颀长鲜嫩。荠菜生长在冬末,那时油菜也只有青菜般大小,很容易找到扎根在田垄间的荠菜;雨水过后,荠菜开花结果,油菜也节节拔起,倏地长高四五倍,开始开花。
油菜是极勤勉的植物,一旦准备开花,积攒了一个冬天能量的叶片,便迅速将养分向顶端输送,自己则慢慢枯萎。所以油菜花远远看去一块块地密不透风,实则蹲下来,还是可以看到菜茎之间疏密有致,留出一条道来。
勤勉的菜地主人,会除去田间杂草,避免抢夺开花的养料,自然也有偷懒的主人,留下了跟油菜一样齐齐长高的青草,这是极鲜嫩多汁的羊草,我小时候,放了学回家,就跨起篮子,猫着腰钻进这条道,手握镰刀蹲行前进,一把又一把地割。
长在油菜花下的青草,除了鲜嫩,似乎还带有油菜花的清香,沾着油菜花的花粉,闻起来比隔壁田里的麦苗,不知道香甜多少倍。割完草,我就地往田埂上一躺,透过花瓣的缝隙,隐隐现出一点一点的破碎的蓝天,我想象着过不了几天,油菜花谢了,菜茎上伸出一根根的豆荚来,豆荚呼呼地膨胀,然后胖了,老了,黄了,脆了,一碰,“啪”地一声,满房子的黑黝黝的油菜籽就蹦了出来。
油菜籽出油量不高,那时候种油菜,是征收公粮的需求,倒不是家庭食用油的主要来源,所以,油菜都是一小块一小块的种植,没有人去观赏,没有姑娘们去拍照,更没有学生们去写生,油菜花是寂寞的,只有蜜蜂为伴,默默地开了,转眼就谢了,麦穗变黄的时候,油菜籽也到了收获的时节。
所以,躺在油菜花地里,我总是盼着草快点长,桑葚快点红,蚕豆快点长大,甜瓜快点开花,当蝌蚪变成青蛙,当荷叶铺满池塘,树上的知了,也开始比赛歌唱了。
然而现在,我却盼望花开得慢一点,再慢一点,油菜花啊,我还没来得及去看你,你如何已经悄悄地凋落?
我们的日子
为什么一去不复返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