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高鸿儒博学, 望重英雄豪杰。 天时地利人和, 用笔如魔,令人拍案叫绝。——佚名《天净沙六首·老师匡焕学》
毕业的那年秋季,我被分配到了一所偏远的小山村——吴村,当了一名山村小学教师。
面对残酷的现实,虽然我心里有一千个不愿意,一万个不接受,但是开学伊始,我还是背起了被卷,翻山越岭,急匆匆的赶去报到。
学校离家二十公里地。翻过两座大山,趟过一条小河,那条坑坑洼洼沙子路的尽头便是学校。
我抹了一把满头的汗水,深深的喘了一口大气,开始打量这座贫瘠而古老的山村。
村庄被群山环绕笼罩着,抬头是一片湛蓝的天。天空下便是荒山,丘壑,田埂,村落。山坡上荒草连天,树木丛生。远处一垅垅黄土地,坡连着坡,壑接着壑,贫瘠不堪。
山沟下一簇簇一户户的农舍,坐落的高低起伏,杂乱无章,横七竖八,大部分是石头筑成的窑洞,久不住人的窑洞早已成了破壁残垣。只有到烧饭时,几缕青烟袅袅升起,飘出了山外的山外,飘向了远方的远方。偶尔能听见牛羊的叫声,也能听到人们的叫喊声。
脚下的这条路,绵延四十公里,翻过蜿蜒的青山,绕过盘旋的小河,能通往县城,也能通往山村外的山村。但是通往县城的路上几乎人迹罕至!
丝槐烟柳长亭路,恨取次、分离去。日永如年愁难度。高城回首,暮云遮尽,目断人何处?解鞍旅舍天将暮,暗忆叮咛千万句。一寸柔肠情几许?薄衾孤枕,梦回人静,彻晓潇潇雨。——宋代.惠洪
没时间深看山村这些“美景”,也没时间细思去城里的路咋走,我快步的走向了学校。
学校大门的右边竖挂着一块木板,在风雨腐蚀中充满了无尽的沧桑,板面手书着“吴村完小”四个隽秀的黑体大字,豁然跃入眼帘。推开学校那扇沉重的木头大门,展现在眼前的便是学校的教室和办公室。
教室是由四间窑洞组成,坐落在北面,刚刚用石灰水粉刷过,焕然一新,与腐朽变色的方格窗棂显得格格不入。
窑洞与窑洞之间的立体面上,用深黑墨竖写着“五讲”标语:讲文明、讲礼貌、讲卫生、讲秩序、讲道德。四间窑洞顶上的正面也是用深黑墨横写着“十六字”方针:团结友爱,严肃活泼;专研进取,求实创新。
每个字写的都是那么笔酣墨饱,苍劲有力,一字见心,足给人以酣畅淋漓奋发进取的毅力和决心!
办公室和宿舍坐落在西面,一共三间窑洞,即混合办公室一间,男女宿舍各一间。南面是一座男女分割的厕所,没有顶棚,四面的围墙开了裂缝,摇摇欲坠。在厕所旁边种着一块生机勃勃绿意盎然的小菜地。
菜地见方百平米,种着日常食用的蔬菜。因为有厕所为依靠,蔬菜全部是绿色无公害的。西红柿已露出了红红的脸蛋;绿绿的豆荚,七长八短随意零散的挂在豆蔓上,豆叶下;小葱郁郁葱葱,一行行,一垅垅,生长的甚是繁茂;韭菜绿油油一片,相互交织,不分你我;菜畦边的玉米亭亭玉立,长势喜人,生出了青黄的穗子;枝繁叶茂的茄子苗,足有一膝之高,叶子遮蔽中露出了拳头大的果实。我喜欢带给校园生机勃勃的这片小菜园!
江城如画里,山晓望晴空。雨水夹明镜,双桥落彩虹。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谁念北楼上,临风怀谢公。——李白
学校有五个年级,四个教学班,学生共计四十七人,全部是走读生,最远的走读生离学校三、四公里。那时的学校是五年制,小学也叫“完小”。一班是“复式班”,即一、二年级混合教学班,一年级五个学生,二年级七个学生,共计十二个学生;二班是三年级,九个学生;三班是四年级,十四个学生;四班即为毕业班,共有十二个学生。
这十二个学生要是能通过乡里小升初的统一考试,就能去乡里读初中六年级,就能走出这个山村,进入另一个新的山村。去到乡里的学生就只能是“寄宿”,因为这村到那村足足十五公里,山高道远,雨天路滑,是不能走读的!
学校共有教职工五人,一个小学校长,两男两女四个较为年轻的教师,平均年龄二十七、八上下。而校长却担负起毕业班的重担,既是校长又是班主任,还是优秀的语文教师。学校的后勤是自给自足,自力更生,集体种菜,轮流做饭。基本上是女教师做饭时多得多!
校长姓王,是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我们亲切地叫“王校”。一身褪了色的灰色中山服,干净整洁,显得整个人特有精气神。身材和我一样高大,但是他的腰明显的有点弯,背也有些驼;他脸色黝黑,鼻子上架了付眼镜,眉宇间露出了聪敏和睿智;花白的头发中显得有些苍老,与他的年龄相差甚远!
王校已经在这个学校待了十一个年头,学生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教师分配进来,又调了而去。一年年一月月,学校最高学历——“师范”的王校却留守至今。我真为王校的这种锲而不舍的精神所震撼!
开学伊始,我便成了学校一班的班主任及全科教师。复式班是最难以施教的,同一堂课既要教一年级,还要完成二年级的教学任务。
看着这些幼小的孩子们,幼稚的眼光中饱含着对知识的渴望,天真的笑脸上洋溢着烂漫的童真。我咬咬牙,狠狠心,一定要把全部的精力投入到教学中,一定要把自己所学的知识毫无保留的传授给他们!
我夜以继日,晚上加班加点备课,白天争分夺秒教学。日子过得风一样的快,心里全是满满的幸福,都是高涨的激情。我深深地爱上了这些活泼可爱天真无邪的孩子们,也真心的喜欢上这所贫瘠而富有的学校!
五年过去了,送走了一批批毕业生,迎来了一个个新生。原有的教师已经轮换了两三批,唯有我和王校依然坚守着这所山村小学!
调走的教师有的彻底走出了这座大山,进了县城小学或者中学;有的搞点关系改行进入了行政单位;混的不好的也去了乡镇学校。王校和我也有这样的机会,最起码能走出这座山,换一个好的学校,但是我俩依然留了下来,为爱坚守,为情奉献!
又五年过去了,国家实行新农村改革,政策如春风般的吹进了这座沉寂了上百年的小山村。
村里面通了水泥路,也通了开往县城的客车。路两边绿树成排,树与树间隔十米就是一根太阳能电线杆,这座山村的晚上再也不是黑漆漆一片。
政府的相关部门又在学校原有的土地上扩展,新建起了二层抗震教学楼。那些记忆里抹不去的窑洞,那些值得留恋不舍的窑洞,定格在破旧立新的光荣碑上,已经成为永久的历史,不复存在。但是学校还是保留了那片我们曾赖以生存的小菜园。
教师有了独立的办公室和宿舍,也有了五台电脑。兴建了寄宿生宿舍,可以寄宿三十人。也开设了英语科目,新增加了教师编制,平均学历专科,并且三年之内不许调离。
教师有了新建的食堂,生活极大地改善。吃上了从城里买回来的新鲜蔬菜,但那菜的色香味均与小菜园的菜无与伦比。再也不用教师自己做饭,因为学校有了专门的伙食管理人员。
最为关键的是,原来的吴村完小改名为吴村中心小学校!
学校建设一新,师资配备一流,学生人数破百,教学质量位居乡村小学前列!
何事居穷道不穷,乱时还与静时同。家山虽在干戈地,弟侄常修礼乐风。窗竹影摇书案上,野泉声入砚池中。少年辛苦终身事,莫向光阴惰寸功。——唐代.杜荀鹤
学校办的生机勃勃,捷报连连之际,换来个年轻的校长——李校。王校退居二线,分管了后勤。交接手续时,局里来了人,打着官腔,讲了一大堆空理论,和农村教育的现实毫无瓜葛;乡里也来了人,说李校年轻有为,来基层锻炼等等。
讲话持续了两个多小时,直讲的台下的人懵懵懂懂,稀里糊涂。在稀里哗啦的掌声下,大会尴尬的胜利闭幕,然后李校开车带着这些趾高气扬的人朝饭店走去!
直到又一个五年后,国家大力发展城市建设,成批成量的农民工波涛般涌进了城市,带走了大量的孩子,也留下了少量的留守儿童和大量的孤寡老人。这五年间校长换了三四个,有时一学期换一个,听说锻炼完的校长都升了“官”,发了财!
当然这与我这个山村小教师毫无瓜葛!
学校没有了以前的生机,教学设备也让人拿的拿,毁的毁,坏的坏,几乎成为摆设。学生少了,教师也走了,再也没有了下乡锻炼的优秀年轻校长!
王校距离退休还有五年,局里又认命他为小学校长,这次县里和乡里都没来人,只是发了一纸盖了章的函!王校拿着这张纸,带着凝重的神情,在院子里站了好久,转了好久,也看了好久,摇头叹息后一声也没吭!
寄宿生荡然无存,宿舍门上的锁子早已锈迹斑斑。除了留用的两间教室共有二十三个学生使用之外,其余的教室门脸自然分化腐蚀,玻璃也破烂不堪。二层七八间办公室全部上了锁,现有教师五六个转入一层的两个办公室。其中有两个老教师退休年龄已到,还没有评上职称,就在学校死等着,等死着,也不必去上课。
王校又成了毕业班六年级七个学生的班主任和语文教师,而我依然成了一班复式班七个孩子的班主任和全科教师!
又到开学季,不知有多少个学生和教师能去报道,不知道那两个老教师评职称没,更不确定谁又是校长。但是我坚信王校和我在开学的前一天,一定会准时报到,这是我俩不变的约定变成永恒!
学校里有留守儿童,他们离不开我俩,我俩更离不开他们,尤其是离不开学校里的那块小菜园!
冬至阳来复,草木渐滋萌。君子重其然,吾道自此亨。父母坐堂上,子孙列前荣。再拜称上寿,所愿百福并。人生属明时,四海方太平。民无札瘥者,厚泽敷群情。衣食苟给足,礼义自此生。愿言兴学校,庶几教化成。—— 元 作者:.赵孟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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