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第二天,朋友从乡下回来送了我一袋榆钱。打开袋子,那一片片、一撮撮的绿灿灿的榆钱似乎带着朝露的潮润,带着春阳的温喛。捏一小撮到嘴里,那带有几分淡淡泥土气息的清香沁入心肺,一下子勾起童年的记忆。
我的老家在古城正定,就是那个三国中常山赵子龙的故里。记得小时候家里院子很大,房子却不多,只有爷爷奶奶住的西厢房四间,后来我父母从外地回来,爷爷奶奶让他们在院子的北边盖了四间北屋。院子很大,空闲的地就被种了树,有桃树、有杏树、有柳树,最多的就是榆树了。我是从小跟爷爷奶奶长大的,院子就是我的天堂,院子里的树也就是我的玩伴。春天的时候,院中垂垂的柳条刚泛绿色冒出小芽,院南的老杏树就开了花,粉白粉白的,接着就是窗前的桃花,红中透着粉,在苍凉漫长的冬日后,桃红、杏白、柳绿为小院平添几分生机和活力。
如果是晴天,爷爷奶奶会在院孒里摆上小地桌,一边是奶奶在纳鞋底或缝补衣裳,一边是爷爷沏了茶,靠在躺椅上眯着眼抽烟袋。而我就把院子当做游乐场,和几个差不多大的小不点跑跑闹闹,在树木间捉迷藏。
到了四月初,当柳树的枝条长出小叶,杏花、桃花在微败的时候,院子里的榆树枝头则结满了榆钱。那时粮食不富裕,当榆树上结满榆钱时,大人们总是想方设法撸下一些来,洗净后拌上面蒸苦累,顶上几餐饭,省下几斤粮。那时候年龄小不懂那些,只喜欢在大人们爬上树撸榆钱时,踮起脚尖在树下叫喊眺望。大人们看我们喊的急了,便折几枝细细的、结满榆钱的小枝扔下来,引我们一阵哄抢。最先抢到手的,一定是边跑边从枝上撸一把榆钱放到嘴里,一定是看后边的小伙伴们追的急了,才把吃剩的榆钱扔给他们。后边的伙伴捡起来,也不嫌弃,停下脚步,自顾从枝上摘了榆钱放到嘴里。那时候没有温室大棚,杏和桃要过了五六月才能熟,在我的记忆里,榆钱是春天树上结的最早能吃的东西,所以,一把刚从树上摘下的榆钱,比现在任何高档的水果都好吃。
等我上了小学,粮食好像没那么紧张了,大人们不再刻意撸榆钱代粮食,但春天里撸榆钱仍是我乐此不疲的事。树长高了,爬不上去,便找来一根长长的竹竿,细头上绑上铁丝小钩或是绳套,擎起竹竿,用小钩钩住或绳套住那结满榆钱的细枝,然后轻轻转动竹竿,将那细枝从半截折断……家里的树够不着了或是榆钱开败了,就带着竹竿到老城墙根、到莱地的高坡旁去寻找那些正鲜鲜嫩嫩的榆钱。每次都是把榆钱撸下来,生吃够了,再带回去交给母亲。她把榆钱细细洗过,然后在蒸屉里铺上薄薄一层榆钱,再在上面撒上一层白面,大概三四层的样子,放到开水锅上蒸十分钟,蒸好后搅拌均勺,淋上蒜汁,一锅若累,全家吃个鲜。
我小时候吃过奶奶或母亲蒸的好多样的苦累,如青蒿的、柳芽的、小杨叶的、老豆角的等等,但哪种也没有四月初的榆钱和四月末的槐花苦累好吃。
后来求学工作,娶妻生女忙忙碌碌一晃三四十年过去了。老家的院子,早就被盖了新房,院子里的杏树、桃树、柳树没了踪影,连最多的榆树也没剩下一棵。后来留意老城边和沟坡旁,竞也很难觅见榆树的影了。经打听才知道,那些年榆树生了一种虫,鸡不吃鸟不啄,生生咬的榆树叶子斑斑离离,咬的树干流出酱色的液体。生了这虫,一般的农药还不好治,所以,有的榆树被咬死,没被咬死的也被人们连根刨掉了,从此穿梭在若大的千年古城,再也很难见到那曾经遍布街巷,几乎家家都有的榆树了。那时还在想,没了榆树,以后的孩子们恐怕都不知道榆钱是啥,更别说享受榆钱的美味和撸榆钱的乐趣了。
将榆钱带回家,妻子女儿都觉得是久违的稀罕物,兴奋地忙碌起来。一会功夫,苦累上锅,蒸汽冒出来,满屋溢着清香。
看我贪婪地吸着那清香,妻说::“想快点吃到嘴里,赶紧砸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