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就会看手。
从我记事起,无论被什么样的人牵过手,亦或是不经意的触到别人的手,甚至是不小心碰到手指,我都能马上知道这只手的主人是个什么样的人——男还是女,高还是矮,心地善良还是大奸大恶,有没有心上人,有没有那么一两个至今刻骨铭心的伤心故事。
不像街头看手相的人那样刻意思考、推断,我对手的感觉,就像眼睛看到黑暗和光、舌头尝到酸甜苦辣一样自然。任何人只要毫无防备的把手伸给我,那么他的全部身世都会像白纸黑字一样明明白白的出现在我的思维里。
谈不上觉得幸运,我讨厌这样一眼就把人看透。与心上人的你侬我侬,世间的尔虞我诈,朋友之间心照不宣的快乐,我都一概难以理解。再完美的人都会有那么一两个或大或小的缺点,但到了我这里,全都变成了令我难以忍受的污点。也因为这样,我从来没有过朋友,当然,这与我孤僻冷漠的性格也有关系。
更何况,因为这种能力,我还失去了一样东西。
我是个瞎子。
八岁那年,父亲亲手戳瞎了我的双眼。
我至今还是不大明白父亲的用意,但也没有因此怨恨。父亲以前常常说,“做人不要看太清楚。”我猜这与我双手的能力有关系吧。
那天阴沉沉的,阴冷。平日里熙熙攘攘的街道也没了生机。我就躺在院子里的长凳上,看着父亲面无表情地走到我旁边,手里拿着母亲生前常用的剪刀。没多久,一阵刺痛剧烈的传遍我的全身。
不过我没有哭闹,也没有动,那种平静仿佛在接受一件早就注定的事情,或者这双眼睛原本就不该属于我。
唯一让我心底升起一丝波澜的,是在失去双眼的瞬间,我仅仅攥住了父亲的左手。普通人的心思,我一触其手便知。但那一刻,父亲的心思我读不懂。
只是隐隐觉得,那种感觉像极了城南那口不知哪朝哪代的古井,深不见底。
其实说起来,父亲绝对算不上心狠手辣的人,他只不过是个老老实实的小商贩。前两年刚刚用半生积蓄购置下城西这处带个小院子的临街店面。地段算不上热闹,比起城北御街的繁华简直判若云泥。不过,这里临近钱塘门,平日进城出城的人不算少,辛辛苦苦的操持,也能落个小康。用我父亲的话说就是,人总要吃饭的吧。
他经营的是当时临安城最时髦的汤饼店。
那时的临安城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繁华壮美之至,很多到过临安的异域商人几十年念念不忘,向往到双眼发光。大宋朝廷丢掉了北方的大好河山,跑到这里偏安东南,纵然耻辱,可临安人极少关心国事,在这里倒也快活自在。
父亲一直对我的异于常人之处三缄其口,我生性孤僻,更是极少开口讲话。因此,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我的秘密。如果传出去,恐怕我早就被官府带去,供纨绔子弟们玩乐了。
我的双眼过了很久才痊愈,在黑暗和病痛中苦苦挣扎的时间,大概几个月,也可能几年,我记不清了。只是记得等我真正接受了这一事实,很多事情都变了,父亲死了,蒙古人到了临安,我长大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