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加班到勉强赶上最后一班公交的夜晚。
加班的夜晚对于他来说,已然是一杯白开水,无味,但必需。他隐约记得自己当初为何来到这家公司。是梦想吗?是过得去的薪水吗?还是这日复一日的安稳生活?每当在只有他一个人的公交站台,他都会回想一整天发生的事情,来打发无聊的等车时间。谋杀无聊的最好方法,就是做一件更无聊的事情,这样你就不会觉得前者那么无聊了。
他的一天出乎意料的简单。洗漱搭公交坐在自己的小饭盒里一整天下班洗漱在日记本里写下同样的内容最后睡觉。让这件事不那么无聊的办法就是,以玩最高难度的大家来找茬一般,找出每一天与前一天的不同。这必须有强大的耐心和对自己生活的无比热爱,恰巧两点他都有。有时候是年长的同事把他叫错成小王,有时候是新来的同事叫他老张,还有就是,到了午休的时候,正想要和同事一起吃饭,起身越过小饭盒的视线遮挡,发现同事们早已丢下他一起去吃饭或者已经叫餐打包好了。今天让他激动的是,和昨天不同,当他走到饮水机倒水的时候,看到他来会刻意停下正在说的话同事,今天当着他的面,说着他的坏话。似乎倚在饮水机旁闲聊的他们,和俯身倒水的他,相隔了好几个楼层。
下雨了。突然的雨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他看了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末班车的时间已经过了。不知道是还未到站,还是已经开过去了。眼前倾盆落下的雨珠,就像一条条细线组成的牢笼,把他困在了公交站台。他心里盘算着这雨什么时候会停,会不会有公交车来,或者是在这个枯黄夜色里游荡的的士经过。
从厚实的雨雾中,开来了一辆公交车。和其他公交不同的是,车前方本该亮着的LED屏,没有显示这辆车是哪一条路线的。车在公交站前停靠,他走上车,向司机问道,「请问这是九十九路公交吗?」司机冷冷地回答了一声是,他安心的上车投币。他望了望昏暗的车厢,借着车厢外各色灯光,他发现车厢除了他和司机,空无一人。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想在到家前眯一会。
「醒醒,你还没买票呢。」
他被人用力的摇醒了。
「我已经投币了。」
车还在摇晃着。他吃惊的张开眼,想看清这人到底是谁。
「不是钱,是一件东西,任何东西。然后我们送你你想去的地方。」
车厢内黑暗遮挡着他需要仰视才能看到的脸。
「你在说什么?」
他满是疑惑。
「你小子想耍赖是吗!」
一说完,那个躲在黑暗中的凶狠声音伸出双手,抓住他的领子,把他拉起来正对着黑暗中的脸。借着一闪而过的灯光,他看到一张像来自地狱的脸。他惊恐,努力想挣脱,语无伦次的叫着。
「妈的,又是一个不懂规矩的,你来跟他说吧。」
说完,来自地狱的脸又退回黑暗中,把他扔到刚才他刚才坐的塑料椅上。借着车外的灯光,他看到司机的剪影离他越来越近,停在了他的跟前。
「小伙子,是这样的,这并不是你之前坐的普通公交车。我这辆车不收钱,也没有固定路线,你给我一件东西,我就送你去哪里。」
「任何东西都可以吗?去的地方可以我自己定吗?」
「去的地方取决于你给的东西,越是心爱的物品,越值得我带你到你想去的地方。任何物品,任何地方。」
「我不想去任何地方,我现在只想回家洗洗睡。」
「很抱歉先生,就像窗外落下的雨珠一样,你不能从入口下车,你只能从出口下,而出口只有到站才会开门。好好想想吧,先生,不着急。」
两个黑影同黑暗融为一体,留下他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窗外的雨滴狠狠地敲打的玻璃窗,他望着被雨水扭曲的道路,思考着,选择什么样的东西,会到什么样的地方。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打开自己的公文包,在最里面的一个夹层,找到了一片拨片。
「这是我最心爱的东西,是我的护身符,现在把它给你们,我要去……」
「嘘……还记得生日时许下的愿望吗,说出来就不灵了哦。」
阴影中迅速闪出一个人,拿走他的拨片。只听见一声口哨声,然后是公交车发动时的一阵抖动,他看见窗外的风景开始由慢到快的向后退,越来越快,混合着雨水,完全看不清走哪条路,开往哪里。
「东西你看了,现在能告诉我这是要到哪里吗?我能回家吗?」
「稍安勿躁,马上就到。」司机慵懒的说着。
窗外仍然是五彩斑斓的扭曲色块。突然间,周围一片黑暗,只能看到公交车车身周围的橙色小灯,还有车前显得特别明亮的车灯。在车的前方,有一个光点越变越大,最终窗外的绝对黑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纯白而耀眼的亮光。突然的变化让他睁不开眼,闭上的眼睛仍然能高手到像闭眼看太阳一样,外面很亮很亮。
过了一会儿,强光好像没了,他睁开眼,看了看四周。好像和刚开始上车的时候一样。
从他身后走出一个人,还是看不到那个拥有地狱的脸的青年,不耐烦的跟他说:「到了,你自己开门下车吧。」司机打开了车厢里的灯,对他说,「后门有一个开门的按钮,按下它门就会打开了。希望你喜欢这个地方。」
还在下雨。不知道他给我送到了什么地方,不知道有躲雨的地方不。他一边想着,一边走到了门口,按下按钮,向打开的门走去。
「嘿,你来啦。昨天的事情真对不起,我并不是有意要这么说的。毕业让我心烦,我不想我们的乐队就这么散了。」
「我……」他心里正努力回忆着这似曾相识的场景,好像大学时候乐队排练的小房间。
「既然来了,就来排练吧。还好你的吉他还没让人给你送过去,本来下午打算这么做的,哈哈哈。来一首「少年心气」你觉得怎样,我知道这是你最爱的一首歌。」
「好……好!就来这首吧。」他好像想起了什么,走到墙边拿起自己的吉他,同乐队的同伴们热火朝天的排练起来。
毕业后,他们的生活很忙碌,白天努力工作,晚上死磕练习。他们从不放过任何一个演出的机会。从一开始的无人问津,慢慢的有了一些听众,参加了音乐节,有了自己的签约公司,第一张专辑。他们说起一路走过的艰辛,最感慨的莫属,在临近毕业的时候,如果乐队散了,对音乐的梦想可能也就碎了吧。找一份不好不还的工 作,每天上班下班,应酬社交,肚子越来越大,手指不灵活,喉咙不会嘶吼。
「醒醒,先生,到终点站了。你是在这一站下车吗?」
不甚明亮的车厢内,看不清脸的人怕了拍他的肩膀。他揉了揉眼睛,看了看空无一人的车厢,意识到这个人是司机,不好意思的回答了声是,然后赶紧下车。
他沿着熟悉的小路走回家,洗漱,写日记,准备睡觉。躺在床上,他回想着,那个仅仅是个梦吗?看了看放在墙角的吉他,他起身打开了公文包,却怎么也找不到放在夹层里的拨片。
「用手吧,虽然不习惯。希望邻居还没睡。」这么想着,他打开了吉他盒,拿出了吉他,在盒子底部,有一片拨片。「原来放在这里,难怪我找不到。」他拿起拨片,两指握住正想要拨弦的时候,感觉有点不对。他看了下拨片背面,后面粗糙的刻了「99」的数字。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