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主按语：古龙先生在病逝之前，曾留下残本三部《一剑刺向太阳》、《蔚蓝海底的宝刀》、《明月边城》（后命名为《古龙江湖三部曲》）。这本便是续写作品之一,书名为《一剑刺日录》。本期节选第一个章节发布。

菜人市 |《一剑刺日录》

虽是初春，却是乍暖还寒，号称“南船北车，七省通衢”的湖广襄阳府城内却因灾荒显得冷冷清清，两个骑马汉子信马由缰，边走边打量着两边铺子和不多的行人。

"八哥，这城里怎么还不如咱九道山庄那边热闹，人他妈都跑哪儿去了？"一个约莫三旬的络腮胡汉子左手勒着缰绳，右手持马鞭指着几乎无人的街道大声道。

另一个四十岁上下，蜡黄脸皮，着一件麻布长袍，衣饰显得很是得体。他打量着四周道：现在襄阳城里最热闹的大概就是城隍庙的菜人市了，这年景真是逼的活人当畜生卖。

两人又说了几句，两匹马来到了一间客栈门前，客栈门脸齐整，一块檀木匾额，上面四个颜体大字---“楚国客栈”，字写得颇见功力。

两人勒住马，刚跳下马，里面马上有两个伙计出来给牵了马，又有一个伙计迎着两人，引进店后院直奔上房，一个胖墩墩老者早在屋里等候，见了两人忙抱拳道：八爷、九爷到了，快进店里歇马，均州府牢那批货今天夜里就送过来。

络腮胡子九庄主听了道，他妈的，这年月官府这桩买卖也做的他妈风生水起，真是他妈奇葩。

说完又问道，吃的准备好没？一路上饿坏了，道上连个野锅子都他妈没有，来上坛子莲花白，驱驱寒气，这都他妈过了冬天了，还他妈这么冷。

老者忙道，早准备了，接到庄上飞鸽传书，知道这两天八爷、九爷就来，弄了一只羊，都炖了大半天了。

络腮胡子道，你他妈别给你八爷九爷上“两脚羊”啊，爷们可不敢享用。

老者笑笑道，九爷大可放心，咱这里还不到吃那“两脚羊”的日子。

说完自走出去安排酒食。

麻布长袍一直看着墙上一副宋元古画，等老者出去，才回过头来道，老九，出门在外不要污言秽语，虽然是自家店里，那老吴也是五六十岁的人了，跟随三哥这么多年，你对他还是礼敬些才好。

络腮胡胡子刚要开口，只见两个伙计抬着一只大瓷盆上来，又一个抱着一坛酒，酒坛上扣着几只粗瓷陶碗也进来，放到桌子上摆好，又给两人碗里倒上酒，麻布长袍道，叫吴掌柜的一起来喝。

那伙计道，掌柜的吩咐小的们服侍好两位爷，他先去“菜人市”看看行情,小的在门口侍候，有事就叫小的就行。

络腮胡子忙一手拿着刚撕下的一块羊腿大咬大扯，一手挥手示意伙计退下。

两人大啃大嚼，不一时，一只羊竟去了一半。

络腮胡子喝了一碗酒,边抹着嘴边道，八哥，你说三哥这次为啥让咱们俩押这批均州府的囚犯“菜人”回去，以前不都是三力他们来吗？

九弟，三哥的话，只管照着做，其他不要多问。麻布长袍慢慢嚼着一块羊肉道。

俩人正边吃边说，等那老者回来。

约莫过了近一个时辰，老者回屋里，络腮胡子已经喝得面色发红，眼睛也是赤红。麻布长袍在喝着茶，见老者回来，也给老者倒了一杯，老者一气喝完那杯茶，对俩人道，两位爷，今天菜人市上行情一般，均州那批货不知要怎么处置？

麻布长袍刚要开口，络腮胡子道，三哥来前吩咐过，这批货全要带回去，尤其里面有两个货色，三哥吩咐要一定要好好的带回。

老者疑惑道，相必均州那边和五庄主联系过了，那价钱不按市面行情吗？

麻布长袍道，三哥早有吩咐，这批货全部收下，不能流入菜人市，价钱一共是120贯钱，你把钱先准备好，接货时交给送货之人就行。

说完又看了看天色，道，走，一起去菜人市看看，有好货色也收点货。

说完三人骑马向城北城隍庙“菜人市”奔去。

这襄阳府因地处通衢，灾荒年景一到，四方逃难灾民大多聚在这里儿，因而“菜人市”倒显繁荣。

所谓“菜人”，乃是一种体面的人相食的叫法,就是将家里的多余人口或妻或子捆绑起来牵到菜人市卖掉,换取粮食活命，菜人被买之后,依旧捆绑着供买主宰杀吃肉或着做生意卖钱。人一旦变成菜人,就变成了菜,象牲口一样被人心安理得地宰杀。所谓“菜人市”也就是奴隶市场，人变成奴隶，生死便在买主手里。明人屈大均曾写《菜人哀》，乃叙此事，“夫妇年饥同饿死，不如妾向菜人市。得钱三千资夫归，一脔可以行一里。”不可谓不惨。

三人到后，一片哀天叫地的招呼声，三人装作不睬，早有专门做这行生意的“牙子”上来招呼，只见这牙子尖嘴猴腮，嘴薄黄须，一上来便指着靠东墙的一排道，各位爷，这些都是南边新来的货，便宜，一个四贯钱。

络腮胡子道，一共多少个？我们可只要二十岁以下的，有多少收多少。

那牙子道，四十多个，至于年齿吗那得劳烦诸位爷看牙口。

老吴招手牙子近前，两人互相把手揣在袖子里，一阵袖里乾坤，又耳语一阵，两人拱拱手。

那络腮胡子早等不及径直过去看牙口去了，只见这一排用铁链串成一串，个个蓬头灰面，身上衣服都破烂不堪，在风中瑟瑟发抖。

络腮胡子从头走到尾打量了一圈，被阵阵臭气熏得忍不住捏了鼻子，刚要回去，却看到队伍末尾一个女子大约十五六岁年纪，虽然脸色苍白，但眉目间却分明是个美人，尤其眉间一粒朱砂痣，格外迷人。

络腮胡子是极好色的，心里不由暗地里打起那姑娘主意，于是伸手捏着姑娘嘴道，多大了?

女子被捏的有些生疼，想要挣脱，怎奈络腮胡子手劲很大，一时又摆脱不得，络腮胡子趁着酒劲，淫笑道，盘子不错，今晚你有福享了，爷这就买你。

这时身后一个妇人道，这几个老妇人已经定了的，这位爷要买，再换别人罢。

络腮胡子回头一看，这妇人年过四旬，长相富态，后面还跟了一男一女两个十几岁孩子。

就乜斜着赤红醉眼道，换人？换你这老肥婆？

妇人依然温和道，做人说话要留口德。口音有些川东味道。

络腮胡子继续道，滚，耽误爷的好事。

这时妇人后面那个男孩道，奶奶，这个人是不是要教训一下哈？

妇人道，不要和醉汉一般见识，没看见这人喝多了吗？不要管他，去叫万先生来结账走人。

络腮胡子一听，伸手去抓那男孩肩膀，却觉胳膊一麻，登时全身酸软，倒在地上。

妇人道，看看，喝多了都醉晕过去了。

边说边带两个孩子上了一辆马车，赶马车的一位五旬老者过去找那牙子，付了钱款，领走了那个女孩和另一个男孩上了马车自去。

这时麻布长袍和吴掌柜才发现倒在地上的络腮胡子，忙过去将他拉起来，却见络腮胡子双眼紧闭，全身瘫软。

麻布长袍道，怎么醉成这样？吴掌柜仔细看了看道，九爷不是醉酒，是着了道了。

麻布长袍忙仔细看了看络腮胡子脖子和手掌，却看到手掌心有个红点，红点四周已然肿起，两人相互看了一眼，又警觉的看了看四周，却并无异象，两人急忙将络腮胡子抬到马上，急向附近胡家药铺走去。

胡家药铺在襄阳算是数一数二的大药铺子，店主胡清风年过七旬仙风道骨，正坐在铺子里喝茶，见有病人，又见是楚国客栈吴掌柜送来，忙起来叫伙计帮着扶到榻上。

吴掌柜让胡清风看了看掌上的伤口，又给把了把脉，翻了翻眼皮，又闻到一股酒味，心里有了计较，道，这位小爷是中了毒针一类的暗器，这毒倒不是什么剧毒，因这小爷喝了酒，所以毒性走得快了些，以至于昏晕过去，我这里却是不敢妄下药石，你们还是送到城西唐家药局，那儿的药最能治这江湖上的毒镖毒针之类，快快送去，以免误了救治。

“唐家药局”？麻布长袍看了看吴掌柜。吴掌柜道，那好，我们快去。

两人又赶忙驮着络腮胡子奔到城西唐家药局，药局里一个四旬左右郎中，听了吴掌柜指点，看了看掌上的伤口，并没作声，摆手让伙计把络腮胡子抬到一间屋子里，麻布长袍和吴掌柜只得在外等候。

郎中又让伙计取了一块磁石过来，在红肿处慢慢转了一阵，一根极细的细针便吸到磁石上，郎中取了点药末给敷在红肿处，又开了一包药出来道，无妨了，只是中了点小毒，这包药回去滚水泡了服下，将息一天也就好了。

吴掌柜两人道了谢，付了药钱，那药却是极贵。

两人也没计较，带络腮胡子回去安顿好后，都觉今天络腮胡子中的毒有些蹊跷。

吴掌柜道，唐家药铺是川东唐门所开，唐门是用暗器毒镖的行家，应该知道九爷中的是什么路数，但这唐门在江湖上基本是深居简出，既不与所谓那些个名门正派交往也不与黑道邪道搀和，只管卖药开酒楼做生意赚钱，所以估计也问不出了子午来，等九爷醒来问问自然知道，我们还是等均州的货吧。

麻布长袍道，均州这批货里据说有两个货色，一男一女，三哥专门叮嘱要带回山庄。

吴掌柜道，区区两个菜人，五庄主怎么如此重视？

麻布长袍道，我也不知，待会来了，看看到底是什么货色，另外，三哥让我问问你当年楚国客栈大火的事，那把火真把江湖大杀手逍遥子烧死了吗？

吴掌柜骇然道，五庄主怎么问起那个逍遥子？当年那把大火我亲眼看到他被湘西火神帮的硫磺弹击中着火，把咱客栈都点着了，怎会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