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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只流浪猫,可能有人会说,猫无法写自传故事,我只能说是人类孤陋寡闻,也许运气好,会有出版社不在乎我的出身,还愿意把我的故事出版,那时人们就会看到一只流浪猫自由、悲哀而又宏大的一生,当然,我是说如果,也许我还会获得种种文学上的奖项,在面对媒体和聚光灯时,我一定要表现得从容优雅,不能让任何人看出一个流浪猫长期受到冷眼驱逐而流露出的惊慌,因为那并不符合我将要成为一个作家猫的身份。不过还有一种极重的可能:我也像很多遗憾的人类作家一样,无法亲眼见证这些奇迹的时刻,这便是那时我已死去。
去你的死后成名,我愿意被荣誉砸死,我像渴望小鱼干一样渴望荣誉,它定可为我换得几餐饱饭,或者,一个冬暖夏凉的住所。我发誓,那时一定要用最好的猫粮换掉老鼠这种糟糕的食物,我曾亲眼看见一只叫“海尔”的白猫吃下那只仿佛喝醉酒一般的硕大老鼠,而口吐白沫,在那个悲凉的夜晚,用尽全身力气在小区后方一处靠近下水道的潮湿角落里,嚎叫,翻滚,四条腿抖动着身体剧烈抽搐。人人都说,猫不会流泪,而那个晚上,我的眼睛一度要溢出眼泪,但我不是医生,也没有钱可以领它去医院,只能守着它,在凌晨时分,它耗尽了最后一口气,翻着白眼,伸着泛紫的舌头,肚子已变得干瘪,毛发瞬间就失去生时的光泽。像这样的死亡,每年都有许多起,有的是我认识的猫,有的不认识,我唯独能做的,只有去叼来一块纸壳,或者被园丁翻松的干草皮为它们遮挡身体,留下最后一丝流浪猫的尊严。
如果我有幸成为一名猫作家,却又不巧在这之前殒命于城市中的某一处,如果有谁看到我,请帮我埋葬,并把那座象征我身份的奖杯放到这片小坟墓前,至少人们会说,哦,这是一只光荣的流浪猫,不,想来我已成为死后无需流浪的“作家猫”。
同所有发情的猫都不同,我深知,我不能够去爱上任何一只母猫,而让这个世界更多了几只流浪猫,所以我隐忍又克制,用写故事的方式代替了最原始的欲望,我的时间,除了观察世间百态就是在写自传。即便我已成年,却仍未留下一个子嗣,也好,这可以保证我离去时毫无牵挂。
黑子是我的好兄弟,也是古城区的猫王,而它与生俱来的威严,黑到油亮的毛皮,和两只金黄色眼珠里从不会因惊恐放大得黑色瞳孔,只像两只倒立着的扁杏核,加上稳健地步伐,让它完全不像一只游走街头的流浪猫,而是一只俾睨天下的老虎,也是唯一不惧怕人类的猫。它从不会像其他流浪猫一样为了食物去讨好人类,因为它厌恶自以为是,又高高自大的人类,它不因饱腹而屈服,宁可翻垃圾箱吃腐坏的食物,也不主动讨好。偶尔翻到被遗弃的新鲜食物,它还会叫上我一起享用。
在被主人丢弃之前,我曾是一只英俊的狸花猫,后来她拥有了另一只蓝眼睛布偶猫,便把我丢弃到200公里外的另一座城市,起初,她只把我从西区扔到东区而已,但我跑了几十里,大概用了几天时间,当我饥肠辘辘地再次站在她面前,我以为,她会念在我真挚渴望的眼神,干瘪的肚子,和对她的爱而让我再次回到她的身边,那只蓝眼睛正趴在她怀里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看到了它眼中的嘲讽,但,她没有心软,当我被她抓到那辆小轿车里,颠簸的口干舌燥,而未喝上一口干净的清水时,我的心已然彻底死去。
从那以后,我开始接受自己被抛弃的事实,独自面对陌生城市的风雨,飞驰的汽车,和高大的两脚兽,那些发霉的食物实在令人作呕,为了饱腹,我又不得不吃。在雨后,我会停在有水洼的地方,等水纹逐渐平复,最后犹如一面清澈的镜子,我便看着水洼中的自己,然后伸长脖子,挺直脊背,略微颌首,再抬起头,我喜欢看着高傲的自己,没人知道我腹中藏有腐坏的食物,此时人们一定会说,这是一只气质很好的猫。
我出来后的第一个朋友是一只名叫温迪的玳瑁猫,每当我说:“嗨,温迪。”,没想到他悲伤地低下头,让我别再叫这名字,因我的语言总让它想起从前的主人,和我的经历差不多,它想尽快忘记那段时光,才好往后过流浪的生活。后来我便直接叫它玳瑁,与我同吃同住。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三个多月,在秋天树叶飘落的时刻,它死在人类飞驰的汽车下,我确定,那辆黑色轿车内的男人看清了这只悲哀的猫,在玳瑁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响彻整条街道,而又淹没在马路的轰杂声中后,他没有选择停下,在那具破裂的身体上径直开了过去,卷着轮胎上的血。我的毛发瞬间炸开,不可置信地走到玳瑁身边,它的内脏暴露在外,就像一只被压扁的肉饼紧紧贴在马路地面,我发出沉痛的嚎叫声,希望有人能为我这个不幸的伙伴收卷残尸,让它不要曝尸人前。
有人说“你快走吧。” 仿佛这时我又变成了和他一样身高,能听懂这些语言的人类,如果刚才黑色轿车里的男人也是喜爱对动物说话的,他就定可以看清楚那只可怜的玳瑁,或者,他会停下那辆肇事的车子,然后给我们一个交代。他会抿着紧闭的嘴唇说:“我们要尽快去医院,让医生把内脏塞回原位,再缝好这面肚皮。” 如果实在无力回天,他也会为它选择一块风水较好的墓地,起码可以四面环山,并在墓前低头忏悔。
对我说话的人见我没走,又继续说:“ 这里车多,开车的连人都不看,何况你一个畜牲了。” 我不能甘心,就这样守在它身边,等待一个有良知的人出现,汽车不断从我身边呼啸而过,行驶的气流扑在脸上,气压堵在鼻间,令我一时将要窒息。我清楚感觉到毛发也被吹向身后,并在脸上形成了坑。每过一秒钟便让我多一分危险,大概不知过了多久,这10分钟应该花费了我所有积德行善得来的好运气,才使我仍没被另一辆轿车碾压。
我成功了,我本以为如果有人愿意帮助,也一定是个饱经世面的中年人,或者慈悲的老人。可没想到,最终勇敢走向它的,是一个年轻女孩。我以为这样文文弱弱的女孩看不得血腥的场面,可她的的确确,只戴了一副薄胶皮手套,就徒手捧起了玳瑁的身体,我的心脏有过短暂地震慑。
我跟随她走着,她找到一处长有矮松树的土地,在被阳光晒成球的灰色土地上,她用尖锐的石头挖出了一个深坑,让玳瑁可以伸直身体躺在坑内,然后折断了几片较大的绿叶子,盖住那破烂的身体,她眼里的泪水一颗一颗流出眼眶,用土一层一层掩埋那个坑。最后,她摘下几朵黄色小花放在那片小小的猫坟上。摸了摸我的头,说“你真是一个重情重义的猫,可是我还在念书,无法收养你,你等我好吗?”
我蹭了蹭她的身体,示意她跟我去看我现有的家,就在这道公路对面那所小区的地下停车场里。
“就是这里啊,我认得了。” 她走时边走边回头,摆着手对我说 “ 我会常来看你的。”
玳瑁死后,我认识了黑子,起初,我以为它超乎于正常猫类的庞大身体下,一定是类似街头霸主或者小混混一类的,虽然我是个成年猫,可光从外形来看,显然不是它的对手,所以我在与它相逢时总是率先启动保护机制,让自己看起来足够凶狠,我的生存法则是:逢敌尤其不能露怯。黑子看到单薄的我,眼神只轻蔑地一扫而过,让我一时竟感到尴尬而无所适从,我甚至都想好了待会儿需要动手时我该先出哪条腿,比如,用后两条腿支撑身体站立,两条前腿轮番攻击它的脸部,最好,能挡住它的视线,我便可以得空继续发力,而勉强获胜,我在飞速的思维中已经赢得了这场“大战”的胜利。然而现实却是,任我从喉管不断发出骇人的呜呜声。它仍没有选择攻击我,反而气定神闲地从我面前走过。
观察了一周时间,改变我对它看法的是那天下午,两只体型瘦小的流浪猫在争抢垃圾箱下方的一块大型火腿,我等着黑子露出它侵略者一般凶性的面孔,那时我一定会路见不平,不管输赢,此后我在整条街道乃至周围几公里都将声名远扬,所有流浪猫都会知道我的名号,它们会彼此传告,看,那是一只英勇无比的狸花猫,为了驱逐恶霸保护弱小的猫而大战数十分钟。这种殊荣定能让我可以在众多流浪猫中脱颖而出,受到尊重,受到敬仰,挺起胸膛。 但我等了许久,黑子却一动未动,只在一旁看着两只小猫争食。事实上,这个世界令人大跌眼镜的事数不胜数,这使我又想起不久前的那个人类女孩。原来爱能战胜一切,比如恐惧,比如饥饿。
过了约20多分钟,它们大概是饱了,不断地用舌头舔舐着嘴巴,白色胡须上还沾着火腿的粉色碎末,又抖了抖前腿,才慢吞吞地满足离去。这时,黑子走过来,那块大型火腿上此时沾满了小猫的牙齿印,让它失去最初的完整形态,犹如人类的残羹剩饭,它低下头颅开始慢慢咀嚼,时不时回头看向躲在角落里观望的我,我不住的吞咽口水,即便是残羹剩饭,那块火腿仍是那样地闪闪发光,它在向我招手,并说:“嘿,伙计,我在等你,勇敢点儿,过来吃掉我。” 我的意识正牵动着腿,缓缓走出角落朝火腿行进,黑子忽然停住,转头注视着我,它一停下,我也马上警觉站住,当我躬起身体的一刹,立即驱散眼中的饥饿神色,换上战斗时的狠戾,黑子忽然开口了,它和我说的第一句话是 “ 别躲了,要吃就快点过来,不然再等几分钟,还要我从牙缝里给你抠出来吗?”
我惊讶看着它,然后试探地一步一步走到它身边,见我仍然警惕,它低头用嘴叼住一块碎火腿甩到我跟前,看着眼前那块粉红色又闪闪发光的火腿,我说了句“谢谢”,那绝对是我这辈子吃过最美味的食物,它的香气令我至今难忘,直到以后,每当我带着饥饿的肠腹入睡时分,都会在梦中吃到一大块完整的火腿,火腿上的肉丝会塞进我的牙缝,让我口齿中始终充斥着一股清香。
之后,我和黑子算成为了新的患难朋友,它对我说:“ 我做猫有三大原则,一,不和小猫抢饭,二,不主动攻击,三,大家都不容易,能和平共处最好,如果不能,有我的地方肯定没你。”
黑子从不以身型庞大为优势而欺凌同类,它同情弱小,被附近的猫奉为猫王,如果有外来残暴的猫类出现,它会首当其冲保护附近的流浪猫,将其驱逐。就连狗它都敢去较量,导致那些狗一见黑子就装作看不见,耷拉着眼皮快速跑开。对同类而言,如果只为讨口饭吃,对同伴保持和平共处,它便都视作自己的难兄难弟去照顾。
黑子曾对我说,“ 小子,你放心,有我一顿饭就肯定饿不死你,再不济我长的大,你不嫌弃,从牙缝里剔出来的都够你吃顿饱饭了,哈哈哈哈。”
事实上,如果发现新鲜无毒的优质食物,他都会第一时间叫上我,黑子练就一副好鼻子,食物里一旦有毒,或者遇到才吃过药还没发作的毒鼠,它都能通过细微的气味判断出是否有毒,这项本领,是黑子这种流浪猫立命的根本。有一次,一只叫布克的奶牛猫,平时笨手笨脚,那次竟轻而易举地捕到了一只大鼠,布克刚打算吃,黑子便打断它,让它先放开那只鼠,布克了解黑子无恶意,却还是极不情愿地放开老鼠,果然,那只大鼠竟没逃命,反而晕头转向在原地打转,没一会儿,就见它翻滚倒地,口吐白沫蹬了腿。布克惊恐地瞪大双眼,我们都知道,黑子救了布克的命。
我常对黑子讲起可怜的玳瑁,黑子不屑地说“人类本来就如此无情,不把流浪猫的命当做命,这几年我见过太多了。” 我沉默片刻,看着它说“也不一定。” 接着给它讲那个愿意将玳瑁掩埋的人类女孩,它听后露出惊讶的目光,对我说:“ 下次她来看你的时候,一定要让我也见一见,竟还有这样的人类?”
这仍是一个寒冷的冬天,我们的双脚走在冰雪之中,纵使再温暖的毛发也难抵严寒,我路过街头,看着橱窗内躺在主人怀中的同类,心里有嫉妒,有羡慕,玻璃窗上的,关于我的影子似乎又瘦弱了些,我开始更加期待,想念那个人类女孩,我需要一种能帮助我战胜寒冷的东西,那种东西叫做爱。已经过去几个月了,可能她已把我忘记,我低头看了看自己不再光泽的毛发,心里有些颓然,如果她想抚养,或许也会选择那种长毛发的蓝眼睛吧。
一想到这,我就无法抬起头行走,四条腿仿佛同时注满了铅水,有气无力地向前挪动,高大的两脚人类不断在我面前经过,有如一座座会移动的高山,脚底的寒冷蔓延至全身,曾听人类说,动物有皮毛,不怕冷,其实并非如此,不是不怕冷,而是我们没有选择,想要活着,就只能在恶劣的天气中承受寒冷,适应寒冷,或者是,拥抱寒冷。当然,久而久之,不管是人类,还是动物而言,都会产生一种妄求心安的心理,这便是“我不怕”。
我终于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了地下停车场的住所,忽然,我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在向我招手,是那个女孩!
她看到我后弯下腰,伸出双手相互拍击发出声响,我的疲倦似乎马上就消退大半,朝着她的方向奔跑,她叫我“小狸”,这真是一个可爱的名字。我跑到她身边,她用手抚摸我的脑袋,如果她此刻愿意低下头,不嫌弃一只流浪猫身上沾染的尘埃的话,我更愿意贴贴她的脸。
她为我带来了一整袋的猫粮,还有一些鱼肉罐头,和一整箱红色包装的小火腿,她说“抱歉,之前在准备考试,还要去餐厅做小时工,实在难以抽出时间来看你,今天刚好休息,天气越来越冷,路面已有积雪了,我担心你会饿肚子,有了这些食物,应该就可以过冬了。” 说着她摸了摸我干瘪的肚子,转头看着那些密闭的鱼罐头,又皱起眉头,“ 猫粮还好,可是罐头,没有人帮你们打开,怎么吃呢?”
不远处的黑子也朝我们走来,它先和我碰了一下头,意思是告诉女孩,我们是熟悉的朋友。
女孩摸了摸黑子,说“原来你是小狸的新朋友啊,谢谢你陪伴它。”黑子眼里露出与平时见到其他人类截然不同的柔和目光,它似乎也很喜欢女孩。
临走之前她拆开了那袋猫粮,并委托地下停车场的保安大叔,在他空闲的时候借用他的手臂为我们制造一顿罐头大餐。
她说“我毕业了租到房子就来接你。”
我蹭了蹭她的手,心里却不敢怀有过多的期待。
只要让我知道,在这个城市的某一角,有人惦念着我,这份惦念也许对别人来说微不足道,可于我而言,它可以做为我度过严冬的燃料。
我和黑子行走在城市街道,如果我再和你讲,也许你会说我是个英雄,当然,我并非为了听到你的褒奖,只想让你们知道,关于矮小流浪猫的情怀,那是最令我骄傲的事。我和黑子在人流中遇到了正准备行窃的贼,他的目标是个老人,当贼把手伸向老人的外衣口袋,我和黑子想都没想,一齐冲上前咬住贼的左右小腿,贼痛地闷叫一声,顿时抽回了手,前面的老人这才发觉。贼愤恨地看了眼飞跑的我和黑子,仓惶逃走。
我想让人们活在美好的世界,可我只是一只饥不饱腹的流浪猫,世间有许多罪恶,我们都无力改变,但只要在我的视线内,还有机会扭转一个糟糕的结果的话,我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
认识凯蒂之前,我以为只有像我这种普通血统的猫才能被遗弃,可凯蒂的出现颠覆了我从前的看法,它正是一只拥有蓝色眼睛的纯种布偶猫。说实话,从外貌来看,这家伙实在挑不出任何缺点。它无奈地说,它平时是个淘气的猫,主人新鲜感一过就厌倦了,借着要去外地工作,便把它扔到户外,让它自寻新主。
我不想隐瞒,得知凯蒂加入流浪大军以后,我有过短暂的幸灾乐祸和窃喜,只是一闪即过,这来源于一种单纯对布偶猫的偏见。
当雪花降落的时候,高个子比矮个子先触碰到寒冷,与冬的浪漫,人类的头顶和肩膀都挂满了一朵朵洁白的雪花,我厌恶寒冷,却衷爱雪,可能这算是寒冷气候里带给我的独有浪漫。我喜欢仰起头,用鼻尖去嗅,冰凉的雪花触碰到我的三角皮肤上瞬间融化,变成湿润的水滴,这时我需要伸出舌头将它舔净,或者用前腿的毛发将它擦干,否则不出半分钟,这些水滴便会在我的鼻头结成冰茬。 我通常在周身的毛发落上第三层雪时,才甩头抖落。第一层雪,是我对浪漫的迎接,第二层雪,是我对苦难的承受;第三层,是我对一个轻盈灵魂和一个无暇身体的完整保留。
雪花永远是静谧的味道,这种静谧常让我仿佛在舞台上跳着优美的芭蕾,又或者在法国的埃菲尔铁塔前看着一片片雪花从天际冲破枷锁降落人间,那些街道两侧的法国梧桐树上也挂满了白色精灵,我一定就行走在梧桐树下,阳光若出现,无论如何我都要仰头去看这些树枝上,枝桠上那会渐渐融化的晶片钻石。
而现实里,我仍然只是在寒冷地带,行走于高大人类与楼宇之间的矮小流浪猫,寒冷有时会压抑我的浪漫,但多数时候,它会迸发。
城市中的人们此时穿上了各种毛皮,有彩色兔毛,貂,狐狸毛。尽管男人衣服上有浓郁的烟草味,还有赌馆里多种香烟及煤油汽油混杂在一起的味道;女人身上的,种种护肤品及呛鼻的香水气味,都无法遮挡住那些毛皮衣物下的动物原有气息,透过掩盖着的层层味道,我总能捕捉到动物垂死前的恐惧和愤怒。
这种味道令我感到窒息。
但最令我毛骨悚然的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以前就存在,碍于我有限的见闻直到今年才亲眼所见,黑子噤了噤鼻子“你闻到了吗?”
我也昂头寻找,只是当嗅到那缕味道后我猛地睁大双眼,眼前的一幕让我浑身不自觉地颤抖,僵硬的身体仿佛被钢钉钉在原地,无法动弹。
从我身边走过的是一个45岁左右的中年女人,她身上的毛皮花色我再熟悉不过,是和我同样的只有四脚和肚皮为白色的狸花猫,加长到膝盖,从前到后至少用了完整的12张猫皮才制成一件毛衣大衣。
强烈的窒息感让我想要呕吐,黑子用身体向前推动着我,才让我艰难地移到远离行人的路边,我开始呕吐。
黑子说:“ 看来几年的疫情并没有让人类反思,爱与共存的意义,反而大挥屠刀,变本加厉的残害世界中本该共存的生灵,当世界中充斥的不再是祥和,而是无尽的愤恨和怨气,人类终将迎来更大的灾难。”
“ 那么我们又能做什么呢?”
我的问题让黑子垂下它以往骄傲的头颅,即便面对饥饿和寒冷都未曾使它屈服,而此刻,他却显得如此无奈。
“ 我不知道,下一个不幸的猫是谁,从今天起,让大家尽量远离陌生人,不要相信他们一瞬间装作的笑脸,那有可能就是他们为我们准备的夺命武器。他们身上,一定存在猫的气味,除了宠物店老板,居家饲养员,就只有猫贩子身上才会有多种猫类混杂的气味。”
“ 等熬过冬天人类穿皮草的季节就好了。”
我无力地说:“ 今年熬过了,那明年呢?”
黑子一愣,“明年?” 然后羡慕地看了我一眼“也许明年那女孩就能收养你了。”
“ 她会带上你的,黑子,相信我,我可以少吃一点,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我看着它的黄色眼珠,点了点头。
凯蒂是幸运的,它的流浪生涯没有持续多久就宣告结束,一位妇人收养了它,为了能把它带回家,那妇人连续半个月在固定的位置喂它猫条,凯蒂被收养带走的那天,它同我和黑子告别,“ 我的伙伴,认识你们可真是太好了,祝愿你们也早日找到可以领养你们的主人,再次成为人类的宠物就象征着我将失去广阔的天地,但我不再为饮食和住所担忧,祝我好运吧,朋友们。”
它的蓝眼睛又恢复了光彩,我和黑子替它高兴,那位妇人,黑子确定她只是一个安全的普通人。
黑子问我,如果有来生,你想变成什么,我说,我想做一名正义的人类警察。黑子看着我瘦弱的身体笑着说,到时候希望你能胖一些,否则不仅保护不了人民,还要被人民保护。
他还说,不管我俩谁先死,另一个就像当时你遇到那人类女孩埋葬玳瑁猫时那样,找一个好心的人类埋葬对方,我们没有人类的手脚,掩埋不了任何一个同伴,但我真的不想自己曝尸荒野,因为,我不想死了还在流浪。
谢谢你,黑子说,托你的福,我过了一个不用翻垃圾箱,不用挨饿的冬天。
我还是说,你是我的朋友。
猫贩子果然出动了,附近的猫接二连三失踪,而流浪猫失踪,仿佛就像一场大雨落在地面干涸,清晨街头包子铺里蒸馏的水汽又消失在空气,微风吹动一棵树上的叶片,唰唰作响后又一动不动。永不会像人类失踪般被关注,就像一开始,它们凭空变成了流浪猫,现在又凭空消失。
我和黑子没有选择逃脱,而是试着去寻找那些被关押的流浪猫,我们都知道,它们的结局是什么,它们的结局,也许就是我们的结局。
我们让很多同伴分不同时间段到地下停车场吃人类女孩带来的猫粮,这样可减少被人类通过食物诱捕的风险,可没到1个月,所有食物就全被吃光,我和黑子也不得不面临要重新去外面翻找食物,或者去餐馆的下水道门口捡些食物残渣来填充肚子。
但我和黑子都不后悔,就算一个月后还是要面对不幸,也可让同伴们过上一段饱腹时光。
每天夜晚,我和黑子都会回到地下停车场的简易猫窝居住,我们不会睡得太熟,以防猫贩子的突然袭击。
尽管如此小心,黑子还是失踪了,它的警惕与过人的嗅觉,都不该致使它失踪,我既害怕不安,又抱有一丝侥幸,安慰自己它只是走得远了些,过几天就能回来。
直到灰猫雷欧告诉我,有猫亲眼看见黑子落入人类的补猫网,被带上一辆满是猫的卡车。
我的心里仿佛一束燃烧微弱火苗的烛火,顷刻间被雨水熄灭。
我要去救它。
冬季的寒夜被积雪照亮,夜半以后,闹市街区的霓虹灯独自闪烁,只有少数门店未打烊,除了24小时保健品专卖店,就是传出男人女人歌声的娱乐场所,再就是深夜餐馆。偏僻巷子里不时有猫变作一道黑影穿过,它们很少像我这样慢步行走。
灰猫雷欧看见我,说:“不要命了,大摇大摆在街上晃,对于我们来说,夜晚是极其凶险的,尤其是冬天的夜晚,那些偷猫人该出动了。”
“ 你听说了吗?流浪狗索塔得了狂犬病,这事情只有我们这个群体知道,人类暂时还不知道,否则一定会杀掉它。”
“ 索塔在哪?”
雷姆皱起眉间的毛皮,表现出担忧 “ 它十分危险,不一定又跑到了什么地方。”
我低下头。
“听!” 雷姆竖起耳朵,耳稍警觉的向外翻动,耳蜗内的毛发也随之颤动。
它先伸长脖子凝视前方,又压低脖颈,微微匍匐。
前方渐渐传来大型车辆低速行驶发出的嗡嗡声,视野里很快迎来两束刺眼的黄光。
“ 快跑,躲到谁也看不到你的地方,不要发出任何声响 。”雷姆说:“猫车来了。”
它像腾起的森林豹子,快速消失在漆黑的巷子里。
我躲到一个建筑的缝隙中,等待那辆卡车经过,汽车的嗡嗡声越来越近,我先看到无数双如星星一样的眼睛,叫声同时响起,卡车慢吞吞地行驶,我想,那或许是在寻找猎物。
除了行驶的卡车,和卡车上的猫叫,街道上没有任何其他声音,在环视无果后,卡车没有停下,而是加快速度,刹那的变速让困在笼中的猫加剧了叫声。
汽车行驶在前,我在后面拼命奔跑,就算暂时无法跟上,通过气味也能让我找到猫车的目的地。
身边的寒冷气流冲击着我全身的皮毛,城市景象在迅速后退,让我想起主人第一次丢弃我时奔跑的场景,我带着不会疲倦的对她的爱,那时风还缓和,柳树还垂着碧绿的枝条在风中轻舞,红花绿草从城区盛放至郊区,也不会让人们觉得眼底乏累。而现在,在城区以外却是处处荒靡之色,只有洁白的积雪在夜空下照耀着草木干枯,而又稀疏的土地,没有楼房遮挡,没有多双眼睛的注视,似乎更容易暴露人们隐藏心底的罪恶。直到今天,此时此刻,我仍感直言自己没有罪恶,毛皮不能成为我的罪恶。
我想我的肚子已灌满了冷风,我的眼眉与鼻子都由呼出的热气而结成了薄冰,人人都知道,野兽在天地间的奔跑是自由,但此时却令我如禁锢枷锁。
汽车终于在一处厂房前停下,从前座跳下来两个中年男人,其中一人叼起一根香烟,用手遮住冷风拱了火,然后便从鼻孔冒出两缕烟雾。
另一个开始向厂房院内运车上的猫笼。大约5.6百只猫,有的一动不动,毛发像沾水后打成了柳;有的奄奄一息,发出绝望而细弱的叫声。
所有猫被放置在院子当中,我闻到了弥漫在空气中的恶臭及血腥味。
“明天上午宰,有品相好的看能不能联系上价钱合适的买主,挑出来,等几天看看。”
瘦男人说。
我又开始浑身颤抖,脑中已出现血淋淋被剥下外皮的猫身体。
“皮毛价格不赖,趁行情好多搞点猫,肉还是老规矩,里里外外都是钱。”
胖男人笑着,“有黑皮的多抓点,前几天那个猫真他娘的凶,还把我挠了,也不知道有没有病。”
“你看它膘肥体壮的,应该没问题,像这样的,仿个貂皮大衣,比这些猫可值钱多了。”
呜,我悲痛地将脸贴向狭窄的水泥墙壁,合上双眼,人类此时应该看看,这只正在流泪地猫,他们眼中的畜牲。哦,如果他们还有未曾泯灭得良心,应该将我升到空中,由他们仰视 。我善良的伙伴,它曾保护了无数流浪同伴,与我一同为人类击退盗贼,即便遭受种种冷眼,仍没有放弃心中的善意。对自己不幸命运的最后期许,也只不过是有泥土可以掩埋它的身体,可现在,它的身体在哪里?它的灵魂又在何处飘荡?
我该冲上去撕碎他们的身体,让他们同那些被剥下皮毛的血肉身体一般无二,如果没有法律制裁残害动物的人类,我愿用自己的方式!
灰猫雷欧之前说的话在我脑中闪现,以及两个男人刚才的对话,这使我想到了一个方法。
我既不能包容罪恶,也无法容许自己忽视罪恶,但此时,我还需要回去做最后一件事。
强忍住巨大的愤怒,我奔跑回熟悉的城市街道,经过打听和寻找,我找到了那只得了疯狗病的流浪狗索塔,它正由暴躁转为疲惫的沉郁期,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有猫在远处嘶叫警示我远离这条可怕的疯狗,而我却慢慢走向它...
它立刻站起身狂躁地龇牙吠叫,声音嘶哑,尾巴夹在屁股后面,瞳孔逐渐缩小,不断咬向自己的身体,口水顺嘴角一条条流出。忽然,它猛地扑向我,我向后躲闪,只让它的牙齿在前腿划破了一道口子。
我带着伤口跑回地下停车场,这篇故事终结以后,我会拖着这具被宣告死刑的身体飞奔到那座城区外的破旧厂房,如果情况好,这个城市里,将不会再有被宰杀的流浪猫。而他们会毫不留情地击杀我,甚至会剥下这层人类喜爱的皮毛,不过没关系,在此之前,我会拼劲全力抓伤他们,让他们同那条疯狗一样拥有相同的血液。
如果有来生,我还是要做一名人类警察。
那善良的人类女孩,这只瘦弱的狸花猫无法等到你收养的时节,我想,那应该是个风和日丽的天气,柳树想必又蓬勃碧绿了,我不介意天空飘落像雪花一样的白色柳絮。
或许,在另一个没有杀戮的时空,我终于躺进了你怀里。真好,再也没有流浪,再也没有漂泊。
我不想要一个流浪英雄的称号,如果这篇故事获了奖,请你把那盏金色奖杯放到小小的猫坟前,有几朵鲜花最好。不过,可能这只能是一个衣冠冢。最后麻烦你,在这座小猫坟旁边再立另外一个衣冠冢,很遗憾,我和黑子的约定怕是不能完美兑现 。我也不介意,小猫坟上贴有像人类那样的照片,如果没有,卡通图画也好,还要写上,“ 小狸 — 伟大的流浪猫作家 ”, 可让人类来瞻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