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 备灯
南海之滨有一名曰桃溪的村庄,地处祖国大陆最南端雷州半岛遂溪境内,这里四季春意浓浓。
族谱记载,始祖召公,原福建莆田人士,明朝永乐年间,登于科甲,自南海知县继任琼州同知,路过此境,见山明水秀,在溪边种桃卜之。至耄耋之年,畏烦政事,解组而归,观桃树旺盛,遂带家眷,自闽抵此,创业居处,繁衍生息,桃溪之名由此而来。
这年正月初十,天刚朦亮,阿花在一阵呓呓哇哇声中醒来,睁开双晴瞧见儿子手舞足蹈,她顺手抱过,掀开上衣,将早已胀得难受奶头塞进儿子嘴里,那小子摇着小手猛的吸了起来,阿花一阵舒畅,稍会,含着奶头的儿子又睡了过去。
阿花轻轻拔出奶头,转过身来一脚将还打着呼噜的丈夫阿强揣下床。
醉眼朦胧的阿强,摸着凌乱的头发爬起来,傻笑望着阿花朝自己噼里啪啦:“你个发瘟,昨夜又跟哪个猪朋狗友去喝到三更半夜?咪都无使做咯?都咪时候了?今夜都讨要去拜公了,哈趟咪准备好未?”
阿强在老婆面前哪敢再说,“嗖”的一声从床底蹦了起来,三下两下穿好衣服,窜出了房门:“知了,知了,我现在趁圩去。”阿花望着阿强,又转过身来轻拍着熟睡的儿子,嘴角微翘,满是幸福。丈夫是爱她的顾家男人,在外赚的钱可一分不少交给她,这两年盖了小楼房,去年又得神公保佑,添了个儿子,唯一令她讨厌的就是阿强好酒,而且每次都是不醉不归,梭回到家就趴在床上,象极猪乸,雷声阵阵不说,那酒味臭的布满半边天。
阿强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在妻子阿花面前却是个带着两根天线的小兔子,小他十几岁的阿花嫁过来,不嫌他这糟老叔穷的叮当响,照例把家打理的井井有条,好在这两年年冬好,泥水工物稀,生活上起色不少,去年阿花争气,给他们家添了个男丁,据村里传统风俗,明天该与村里去年添丁的兄弟们一起点灯。按族里老人前二日的吩咐,阿强到东圩买回红绳、花灯、油灯和香宝红烛等。
午后,灯头来话,点灯户每家派代表到祖祠旁搭建灯棚,每年的灯头由去年全村第一个添男丁户担任,全年村里所有共同的祭拜活动均由他召集。
二.请神
搭建这类工,对阿强来说,可是轻车熟驾,众人在阿强指导下不到半天已将灯棚搭好,回到家,阿强见到叔伯婶嫂们已到他家,开始忙碌,阿花抱着刚刚沐浴完的儿子在穿点灯新衣,那小子还是呓呓哇哇,手舞足蹈个不停,似乎他已感受到快乐的气氛。
酉时,阿强到了祖祠,众人已在,提着大锣的灯头笑嘻嘻朝他:“阿强叔啊,都咪时候了才来?又在家搂阿花姐呐来么?”阿强不好意思摸头傻笑:“急咪咧,还早着!”
踏着夜色到了关帝庙,一对夫妻担着供品蹲在庙前等候多时。众人见是村里兄弟,寒喧几句后,想是奇怪他不是点灯户,为何此时也来庙观?有人问起,庙祝老人上来慢条慢理解释:“一般村中若有谁多年未能求得男丁,特在点灯前,来叩拜神公,祈愿来年赐他男丁。”
于是众人待他叩拜后,摆上供品,燃烧香烛。阿强及众人跟着庙祝跪在神案前也叩拜起来。
庙祝口中念念有词,阿强也不懂念的是什么,却见神案上方端坐着关帝、华光、康王等一众神尊,列神威武严慈,阿强与众人顿生敬畏之心,个个虔诚敬拜。
一会敬拜完毕,按庙祝吩咐,众人端正身子,手持香火,敬抱神尊,在灯头鸣锣开路带领下,一行回到灯棚,恭请各神尊端坐于灯棚正中央神案上。
三.点灯
阿花背着孩子与家人,还有其他灯户一众人等,已在灯棚前恭候多时。待请神尊上座,阿强走出灯棚细声问阿花:“有请到李家婆没?”
阿花轻手拍着背带里熟睡的儿子,转头左望:“你看那不是李家婆是谁?咪事都等你,粥都馊了。”
阿强顺着阿花目光望去,见李家婆站在灯棚前,对着里面的神尊,双手合掌,念念有词。
阿强走上前,往袋里掏出红包,硬塞进她手里:“李家婆,这么晚还要麻烦你,真不好意思”。
李家婆今年临近七十,原先名字年轻一辈已没谁能叫得出来,因是杨家人氏,便跟老一辈的叫她杨家婆,人活这年纪,象是特喜身边多些热闹事,自己会的也能派上用场,这就很满足了。
李家婆顺过红包叠进内袋,满面春风:“阿小强,你说叫阿婆做点事,又给咪红包呢?当阿婆是外人么?快!快把花灯给阿婆拿来,误了时辰可不好!”
阿强赶紧让阿花将花灯取来,李家婆接过红绳,在花灯上四个角上穿下连、左绕右系绑了起来,什么一绑平安,什么二绑富贵,看得阿强头昏脑胀。嘿!嘿!不请杨家婆谁敢来把花灯绑,这红包可省不得,阿强担心,这绑灯手艺终有一天会失传。
一会,众人都绑好了花灯。于是在神尊面前、灯棚上方按左一右二顺序列成两行挂了起来,整个灯棚刹时灯火通明。
那边庙祝大喊:“时辰已差不多了”。阿花从筐里拿出一盏贴着红纸油灯递给阿明:“快点上。”
别家灯火已供上神案,阿明赶紧点亮跟着恭敬供上,众人摆上茶酒供品,庙祝交待:“各灯户自今日开始至十五,每日须前来为神尊上香,为油灯添油。”众人齐声答应。
庙祝带领众人燃点香烛,在灯棚前列队虔诚跪下叩拜,祈求神尊保佑众子孙平安健康,幸福快乐,灯火长久。此时正好来到十一子时。
四.游神
回到家已是丑时,请来的厨师已在为中午灯宴忙碌。阿强远在外省工作的堂兄小文也回到了,兄弟俩久不见面,亲热一番,阿强端上半边阉鸡,要与小文喝上两盅,谁料小文推说这几日总觉口中乏味,已吃几日清淡。阿强只好作罢,自顾喝了两盅爬上床呼呼大睡。
阿花虽然讨厌,但依然阻止不了阿强中午在亲朋戚友你来我往,又喝得不省人事,况且这样的好日子,从不喝酒的阿花也小啜几口,水桶般的她竟也面如桃花,增色不少。
阿强想是忙了一夜,甚是泛累,宴后一觉睡到次日早上,赖在床上抱住阿花亲亲摸摸不肯起来,阿花被他弄得身子擅麻,扮作娇怒:“猪头,放开你那猪手,我哄了半天,你儿子才睡,别又给弄醒了,灯头早就喊话,让你洗轿子去。”
阿强作罢,仍嘻嘻摸了一把才起床,胡乱塞了一些昨天的剩菜,溜到了村文化室。
村文化室有些年头,早期先辈费九牛之力建来供村民活动,墙面石灰剥落不少,露出斑斓的红砖缝隙长了些野草,上面残留些许旧时民兵练射击印下的子弹孔,平时很少有人过来,现用来放置村中一些平时少用物品,周围陆续建起的楼房与它形成鲜明的对比,一直没拆或是留下一份对先辈的念想。
阿强到时有人已清理干净院子,也不多话,阿强自觉入屋内帮手抬出神轿,到井边打水洗了起来,完工后庙祝吩咐,次日大家须卯时到此。
十三早上,阿强再也不敢贪睡,未到六点已到文化室,其他灯户与轿手也陆续到来,众人披上红绸,在村长带领下抬着神轿到了灯棚。
庙祝指示敬上供品,焚香与众人跪下叩拜请神上轿,刹时锣鼓喧天、鞭炮齐鸣、醒狮狂舞。阿强望着灯棚门上对联:“人乐神乐人神共乐,灯光月光灯月同光。”忽然好象明白了年例特有的意义。
村戏楼前已人山人海,彩旗飘飘。受邀的各村代表狮班也已集合完毕,锣鼓齐宣欢迎神尊到来,。
村长走上戏楼,交待完毕活动事宜,大喊一声:“游神开始,起狮。”几十头醒狮当即摇头摆尾围绕广场转三圈,尔后跪下对神尊叩拜,。
队伍抬着神尊围绕本村及神尊管辖的境址内游走,神尊欢喜,降临各户,岂敢怠慢,于是各户须在自家门前备上阉鸡、茶酒、水果、饭肉与及香宝红烛恭迎神尊。
小文就在观看人群中,与生俱来对道的信仰,今年在外的他,总觉得某种能量在幂幂中呼唤他归乡,这种能量此时此刻更为强烈。神轿就要到来,小文望见一道祥光,周围的磁场瞬间清晰祥和,锣鼓的震动令他的弦魂意识无比快乐,忽然之间,周围的一切都化成祥和的境地,他似乎融入了仙境……
阿强抬着神轿走的正欢,见小文在前方观看的人群中蹦了出来,在神轿前手舞足蹈,阿强诧异,未回过神来就听到众人欢呼:“神公显灵了,神公显灵了。”这才明白,轿内神尊欢喜,附身神童,轿手赶紧将轿停下。
小文口中“噗噗”,在轿前摇头晃脑,蹦蹦跳跳,一会跳上神轿,手指在腮边比划。庙祝赶紧取出用柚子叶水洗净的令箭,爬上神轿帮着神童穿腮而过。
围观众人见神尊显灵,齐声欢呼,一起跪拜,祈求神灵保佑。
至中午,队伍游行了全村及境址,回到广场,众人在神轿前叩拜,庙祝禀明神灵,今日活动圆满结束,恭请神尊在神童身上退弹。
小文醒来发现自己回到戏楼,未捋清思路,只觉脸腮疼痛,待庙祝上前用香灰敷擦伤口,瞬间疼痕消失,小文醒悟,于神尊前跪下,虔诚叩拜,感谢神灵给自己机会,今起定供尊心里,紧记祖训,回报社会。
午时,全村各家各户大摆宴席,是日,无论出门多远的游子,无论嫁去多远的姐妹,不约而同相邀而归,受邀的亲朋戚友也一齐而至,整条村庄都浸没在亲情、友情的欢乐海洋中。
宴后,娘家姊妹说久不见姐夫,阿花猜她喜戏,抱着孩子携她来到戏楼。姊妹见到阿强:“哟,久不见姐夫,又帅哟多啦,姐呀,你可捡到宝了。”
阿强扭扭捏捏,阿花暗暗掐他屁股:“你个发瘟,又想个咪?咪候开始舞狮?”
阿强摸着屁股:“你看,不是开始了么?快去看,我等还要恭送神尊回灯棚。”
阿花怀中的孩子看着醒狮采青,任那鼓声隆隆,竟也眼仔圆圆,似知盛世百花竞放,九州万紫千红。
五.圆灯
“卖汤圆,卖汤圆……”歌声渗在鞭炮声中飘进屋来,也携着元宵节来了。
早上趁圩,阿花骑着电驴路过饼店,学了一回城里人买盒汤圆,煮了几碗,在歌声中吃的甚香。
阿强提着裤头梭过,瞄了一眼:“假你鬼,也学人吃咪汤圆,煲碗白粥给我笃条咸鱼才是真的!”
阿花怒:“你个发瘟,天未光逗我骂,你吃得就吃,不吃我倒猪桶里。”
阿强咧开嘴嘻嘻两声,拉着裤头奔向茅坑。
月儿圆圆,灯光熠熠,此时花前月下的牵手,或许就是人们所要祈愿的日子。
灯棚前,阿强与灯户摆上供品,燃点香宝红烛,叩拜神尊,庙祝禀明今春已欢度元宵,奏请众神尊回庙。
拆下串着铜钱的红绳,众人将花灯焚烧成灰,敬畏装好,撒进小溪,潺潺久流,吉祥如意。
阿强小心护着仍亮的油灯到家,于灯月光中看见抱着孩子、露半边酥胸甜甜入睡的阿花,忽觉娇媚无比,一阵冲动:何不趁这花月之夜,来年争取再点花灯?
阿强傻傻地、幸福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