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凌天问道 第三章 飞霜不息(上)

然而无论这个大礼是惊喜还是惊吓,对于归六尘来说,都让他十分纠结。

大河以南的情势其实不算太好,他们的确毁了万林谷,烈霜之灾举世震惊,南五王惊恐万状最终都归顺了圣教;他们的确灭了章武韬义,但是也几乎是倾尽全力,若不是拿住了逸寰姬的丈夫和孩子,她只怕也不会反叛章武韬义——即便如此,他也不相信这个女人。在他眼里,圣教迅速侵吞了太多的土地和势力而未曾消化,随时都有崩盘的危险。还有本部特使一趟一趟地来,严令迅速寻找到纪无双和白儒飘雪。这个吞了七窍玲珑心的女人在淮阳地驻留不过几日,接着彻底失去下落,很有可能是寰尘布武动的手脚。这般看来可谓是内忧外患,哪一个都不少。故而他不同意和岭南开战,毕竟淮阳地和岭南绝对有很深的关联,而岭南也不是现在空域分配到中域的人手能够在有限的时间内拿得下的。

时间……是的,寰尘布武里那个似乎无所不知的阅天机才不会给圣教充足的时间,归六尘的直觉让他感到阅天机对圣教的目的完全知晓。毕竟跟踪他三年,这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有多难缠,当真无法以语言描述。仿佛无所不知,仿佛洞察一切,归六尘甚至想过,圣教如今在中域的举动是否是因为有他推波助澜。

因此他看见如此大摇大摆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大小二周,心中难免不会越想越多,毕竟龙魂印的灵力印记,最后是消失在鹓龙岭附近。更有那个周瑾,虽然是一模一样的名字,但按道理来说周瑾才连舞勺之年都不到,这个看起来已经十五六的少年,和周瑾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们究竟姓罗还是姓寰,他们所来目的到底为何?而那个罗成兆又到底是姓罗还是姓魏?要不要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就让二周做了那个杀使者的凶手呢?

疑问太多,顿觉脑壳疼。归六尘想了想自己这次带过来的人手和已知蠢蠢欲动的南五王,已经有些生无可恋了。

次日清早,周非辰按约来请归六尘去再看看现场,并提出乔装改扮的建议。

归六尘不解,周非辰说:“圣教在淮阳地的名声并不好,如果阁下直接穿着圣教的衣服过去,只怕是办不成事的。”

圣教的侍卫阻道:“你们若是心怀歹意,特使大人乔装前去,岂不是正好方便你们动手?”

周非辰道:“你们死了一个人,我们兄弟也保不住性命,淮阳地也会毁于圣教愤怒的战火,这都不是我们所见的。所以特使可以放心。”

归六尘很想知道这两个人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同意了他们的建议。

于是二周带着归六尘和两个侍卫,五人成行,来到了发现圣教使者尸体的地方。

现场被特殊的结界保护了起来,在其中时间不会流逝,还保留着当初的痕迹。

“这里不是事发的地方。”归六尘看了看侍卫调查的结果,“应该还另有一处。”

“另一处怕是不在淮阳地。”周非辰道,“整个淮阳地我们都翻过来了,包括你们怀疑的菡芸馆,分毫痕迹都没有。”他摇摇头道,“但凡做过事,杀过人,就不可能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哪怕是远隔千里的操纵术,都不会无迹可寻。”

归六尘不置可否,“周将军判断真正的杀人之所在何处?”

周非辰未答:“我已有定论,但是还需要阁下看一看这位特使的遗体。”

死者也停留在被发现的现场,归六尘揭开白布的刹那,心中瞬间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他看向周非辰和周瑾,瞳孔缩紧。

“傀生术。”周非辰道,“特使大人能为我们解释一下,这时什么法术么?”

归六尘出离的愤怒了,他认出来这个死者是谁,这分明是他之前用来做傀儡的罪人,披了一张皮被抛尸在此,就成了失踪惨死的“使者”,如果不是他亲自前来……不,正是要他自己亲自前来,才能证明,这个人是他“杀”的。

“哥哥先前被人所害,好容易才救回来,但是落下了脸上不见喜怒的毛病。”周瑾插嘴,“医好他的大夫说,当时哥哥所中的,就是傀生术。”

“呵呵呵呵……”归六尘忽然笑起来,声音如同铁板刮擦,刺耳不已,心中已经明白,这个死人就是给他做的局,卑弥呼忍着和他合作了这么久,到底还是忍不住了,要给他下一条死路。

这桩案子,查不清,是他归六尘无能。查清楚了,是他归六尘的问题——遗失重要的傀儡材料,导致双方误会。面对那些在雁岭打得一塌糊涂但是有军功的人来说,他归六尘就是一只可以碾死的蚂蚁。然而这还不够,二周的出现更是让他死路逢绝路。冷飞星,曾和纪无双白儒飘雪闯过林源城的“吸血鬼”屋,也就是他的血傀阵;后来又中了卑弥呼从他这里借去的“傀生术”之咒,如今化名周非辰,带着一个不知道是不是当年那个带走龙魂印的周瑾,却异常强大的孩子,焉能放过近在咫尺的仇人?

         黑色的尸气仿佛凝结成了柔韧的绸带,卷向了二周,归六尘先下手为强,尸气几乎铺满了狭小逼仄的现场。然而金光如同烈阳一般夺目而出,瞬间将尸气斩地七零八落,巨大的刀刃格住了归六尘伸出了利爪。归六尘念动不歇,法杖袭去,却是被周非辰接下,再想运功却被无声的龙啸震了个粉碎。

 “龙魂之力……果然……名不虚传……”归六尘吐了一口血,看到两个随行的手下已经被震昏躺在地上,而眼前的两个人,一人不见喜怒,少年竟然还是笑盈盈的。

 “先生说过,出来混,迟早都要还的。”少年收了刀,千钧之力收放自如,着实让归六尘更加吃惊了。

 “阿瑾,先生没有说过这句话。”周非辰面无表情地道。

周瑾撇了撇嘴,脸上仿佛写着:你真没趣。然后转向归六尘,“我的刀气封住你经脉两个时辰,这段时间里,你最好别作什么幺蛾子。”

归六尘试了试,发现一点法力也使不出来,他的傀儡……一来是现在控制力不够,越是高阶的越容易失控反噬,二来,龙魂印在面前,他的傀儡出来就要先怯三分。

左思右想了一番,他掸了掸袖子,“好吧,我认输。”

“那么,我们现在可以谈一谈了。”周瑾收起刀,“桤庭六尘先生?”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血液瞬间沸腾涌向大脑,被压制的灵力几乎就要透体而出,却被生生压回去,归六尘抬头的时候眼睛赤红,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已经嘶哑,恨不能咬死眼前这个少年。

周瑾居高临下地看着归六尘,眼睛里闪着金色的光。

“呵呵呵呵……阅天机真是了不得……不愧是‘阅尽天下事’!”归六尘阴鸷道,“说吧,想谈什么?”

“虽然知道地多了一点,但我们并没有要威胁归特使的意思。”周非辰道,“空域毕竟我们没有去过,究竟是什么模样,在此时此地,最了解的只有归特使。”他伸出手,示意要扶起方才打斗后跌落在地的特使,但是归六尘摇摇手,直接坐在地上,深吸了一口气。

“我不管阅天机是怎么知道我的出身的,但是他既然知道‘桤庭’这个姓氏,那就说明他其实非常了解空域。”归六尘笑了笑,嗤道,“也是,不然你们寰尘布武也不至于准备的那么充分。”

“我们不是寰尘布武的人。”周非辰道,“阅先生于我有救命之恩,知道我投效在淮阳地,才专门密信告知我空域相关诸事,并且托我告知特使一个可以救命的消息。”——“七窍玲珑心在纪无双手里。”

“呵……想得到,这样的烫手山芋,阅天机也不敢接吧?可惜啊,纪无双的下落,现在无人知道。”

“这就是我们要送给先生的另一件大礼了。”

得了大礼的归六尘把手下叫醒,告诉他们这尸体上有东西是针对他的,方才遭了暗算,亏了二周相助,已经没事,还一并说已知凶手是谁,已委托淮阳地协助缉拿。

这边处理起来看着井井有条,但归六尘的心里却是不平静,“桤庭”是天尊所赐的族姓,可是族人们这么多年来却不喜——这两个字却是个护命的壳儿,也是关人的院儿。

前思后想,便在院子里踱步,竟然不知不觉出了特使团住的北客院,一抬头,墙头上两个人影,不是二周是谁?

归六尘想到白天吃的亏,毫不犹豫就咳嗽两声,喝破:“二位这是要做什么去?”

周瑾马猴似的蹲在墙头比划,“吃串儿,去不去?”


吃串儿的地方叫下桥,顾名思义,就是在桥下边儿背风的滩上。用鹅卵石和铸墙的碎石头砌个石窝儿,生了炭火,架着铜网,一边取暖一边自己烤。

周瑾抱了个两尺见方的大木盘,上头荤素鱼肉摆得堆尖儿,另有各式各样的干湿蘸料,油和刷子。

这边周非辰已经热好架子刷好了油,周瑾抓了一把肉就放上去,嗞地一声热气香气铺面。不一时好了,又叫来温好的酒,周瑾把肉和酒递给归六尘,问他:“吃不?”

归六尘从没在这种地方吃东西过,看着新奇,左右全都是些船工纤夫,二周为了来吃串儿专门换了身破衣裳,倒是显得他格格不入。看着眼前流油的大块烤肉还在冒香气,想了想,接过来,吃了。

手底下忙活烤,嘴里忙活吃,也没堵住这俩人的嘴,周瑾一刻没停地跟周非辰讲各式各样的故事,大多是正史野史掺杂,夹着自己天马行空的推断,甚至还能推断出某君王和他臣子关系不可说之类之类……周非辰听地仔细,偶尔接几句话,其他时候都在听着笑,还给周瑾递酒烤肉。

大冬天的,肉凉得快,所以他们吃得也快,三个壮丁,不一会儿盘子就消下去了一大半,剩下的都是些素菜,慢慢烤着消食。而也是因着冬天,又是常年干粗活的人,喝的酒又糙又烈,归六尘没喝两口多久扛不住了,在地上滚了两下,抱着椅子直头晕,怎么都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成了个三杯倒。

那边周瑾还没完,跟个说书先生似的,“当初宗室倾颓,生怕被行将就木的共主拖累,遂五王分政,征伐分鼎。导致寰尘布武刚刚跨界,顺手就捡了个大便宜,北边没打清楚,全叫寰尘布武扫平赶走,原来宗室所剩的官员机构被寰尘布武接手,暮云哥铁腕整顿在明,先生牵丝引线在暗,将整个北朝的吏治肃清。当年喊着要匡扶正室的几个藩王全吓得屁滚尿流的跑到南边去,倒是救下来那几个要自杀殉国的人挺能干。”

周非辰沉吟片刻,“也不是都服他们的。”

“那你说,那五个藩王还希望回北边儿去么?”

“五王?他们就是一群围着水洼的大蛤蟆,眼睛只看得到眼前的水和飞过的虫。是狂风暴雨,还是电闪雷鸣,都没有趴着的那块儿位置重要。”归六尘好像晕地好受了些,躺在地上,冰冷的地面泛着潮气,让他脑子清醒了许多。“寰尘布武在北岸横扫的时候,南岸的几个藩王就开始招募死士。这些死士异能者很多,那些藩王,哪里能驾驭得了他们?正好纪无双的名头响亮的很,于是就打了三天三夜的擂台,纪无双做了盟主,组建章武韬义。”

章武韬义,章度法规之常,武止兵戈霸道,韬略古今之制,义以仁广天下。纪无双初心在此,却无法将这些德品良莠不齐的人真正统御起来,恁多的大门小派,身前背后都是利。纪无双光是要平衡这些便费尽心思,勤勤恳恳谈了不知多少家,终于遇到么几个志同道合的人,拖着熙熙攘攘的一大群后腿,和忙着站稳脚跟的寰尘布武好歹打了个平手。而北边逃过来的人把自己洗明白了,立了两个王,各自举荐了两人进入章武韬义,便是死在万林谷的任漂泊和笑无偿。

到如今,章武韬义几乎崩溃,如此艰难如此惨状,在场的三人都是知晓。归六尘大概真是喝多了,没什么顾忌地道:“纪无双是个把自个儿绑在架子上的可怜虫一动都要量着正义,一言一行都要比着侠义,要不是本事惊人,自己就能把自己困死。他行止太正,声誉极好,章武韬义那个烂摊子都能让他经营到这个程度,就犯了五王的忌讳。”他哈哈大笑,“他们怕纪无双,就把章武韬义卖给了我们,你们说好笑不好笑。”

可如今,卑弥呼的作为,不也是把圣教拱手卖给了虎视眈眈的寰尘布武吗?就因为愤恨同为司那罗的擎光氏得势,厌恶桤庭氏,竟然连最重要的七窍玲珑心都不管了。

“不好笑。”周非辰道,“逐利,来都是如此。”

然而归六尘似是真醉了,兀自反反复复地说着,“真好笑,真好笑!”

周非辰去扶他,归六尘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差点给人拽了个趔趄,“利益啊……可是个好东西,我最喜欢,看他们自己争过来,抢过去……统统都被对方弄死了,才是最好呢!”


圣教的使团来势汹汹,走地却是悄无声息。大河以南的圣教在使团离去之后,单方面封闭了所有港口,归六尘不得不另寻他路,以期尽快回到大河以南。

实际上,圣教在卑弥呼领军而去,归六尘被派往对岸,就已经没剩下多少人了,倘若发生点事端,只怕都弹压不住。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定安王五十大寿的日子快要到了。

巫濛山,落心谷。

不是名山,也不是秀水,只是传说当年有个仙子在这里失了爱人,哭得把心都呕了出来,落在湖边。那杀了仙子爱人的大妖怪吃了仙子的心,活活被撑死了。那妖怪便是巫濛山里的巫濛老妖,仙子落心的地方,就叫做落心谷。

谷里的小湖畔,有个鹅黄衫女子歪在一棵枯树下,痴痴地盯着水面,不知道在看什么。不远处一个灰衣服的青年走过来,手里是两个荷叶包着的饭团子,“白儒姑娘,白儒姑娘?”他试探地叫了两声,便看见一双波光潋滟的眸子回过来,怔怔地看着他。

“你……是在叫我?”鹅黄衫的女子眨了眨眼睛,“……我从前……可认得你?”

“认识不敢当,不过姑娘之前见过我。”灰衣青年道,“姑娘快把东西吃了吧,这是纪盟主让我给你的。”

那女子听着“纪盟主”三个字,发了一会儿怔,“纪哥哥……他道以前认识我呢,可我却不知道他。”女子摇了摇头,“他说我得了病,什么都不记得了……”

灰衣青年手里捧着饭团子,不见她接,便将团子放在她旁边,“姑娘,饭食我放在这里了。”便走了。

几天前,他们躲过几路圣教和平江王的人,躲到巫濛山里,打算走小路去定安。临到山下的时候,碰见几个流氓正诓一个姑娘要行不堪之事,便顺手救了下来,不料竟然被纪无双认出来是熟人。可这姑娘傻呆呆的不认识人,问她来历也一概不知,只是见着纪无双了就眼睛发亮,口中只叫哥哥。

然而纪无双说,这姑娘原来一手的好琵琶,性子细腻又和软,功夫也不差。但是眼下看来,她功体未废,却是已经不记得怎么用了,也不记得自己会弹琵琶。季问天布了阵法,也没查出来这姑娘身上有什么追踪的东西。她如今已然无法自保,既然遇到了,即使行程不便,也得带着。她若不是还吃饭走路喘气儿,活像是个假的,好在随和,跟着跌跌撞撞了一路,也不抱怨,只是一旦有空,就瞅着一个地方发傻。

“小许回来了。”季问天看那灰衣青年道,“又去给那个姑娘送饭?”

灰衣青年应了一声,就见纪无双也站在一旁,望着那姑娘。

“盟主,这个白儒飘雪,该怎么处置,你得拿个主意。”季问天道。

纪无双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她不是寻常人,若是丢在外头,只怕就落到圣教手里了。”

这时,一段歌声悠悠地传了过来,“若花纷纷,则雪纷纷。是因相见,还是巧缘?”

纪无双听见,踟蹰了半晌,才道:“她这样,怪可怜的,我去看看她罢。”

白儒飘雪面对着不太干净的湖水反反复复地唱着花舞纷纷的歌,一点也不应这凄凉的景,奈何她的眼中似乎外界事物一概与她无关。在纪无双看来,她仿佛停在了一场花雨纷飞的梦里,与心爱的人相逢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白纸一样的白儒飘雪,漂洗地太过于干净,让人觉得跟她说句话都是玷污。

“呀!”女子忽然回过头,看见了站在身后欲言又止的纪无双,美目流转,笑盈盈地把饭团捧到他面前,“纪哥哥,我专门留给你的,你喜不喜欢吃呀?”

纪无双不知所措。

“带着走吧。”拒绝了饭团,并把白儒飘雪从湖边领回来,纪无双对季问天道:“她现在是七窍玲珑心。”

“但是去定安,不好走,而且,万一那是个陷阱,不是更加糟糕么?”

“可是我们现在能把她安置在哪里呢?”纪无双也很为难,“总不能找个山洞把她封在里面。”他看了一眼在一边傻乎乎的白儒飘雪,“她这个样子,活命都困难啊。”

季问天也发愁,“盟主啊,恕老夫直言,这事儿实在是怪。这个白儒飘雪,她当初本事不小,伶牙俐齿的,老夫虽然不太喜欢,但也不觉得她是个会任人宰割的主儿,究竟是什么人能把她洗成这么一副痴傻的样子,又是为什么?”

纪无双摇摇头,“当初我心有疑虑,在淮阳地的时候,荷缃伶透露了一点白儒飘雪来历不凡……我估摸她应该是北边的人,所以才会拒绝她同行,却未曾想到她会遭这样的对待……”

“南风公子的人……应该是可信的吧。”季问天道。

“……南风可信。”纪无双道,若是南风都不可信了,那整个岭南怕是也要沦陷。

季问天愁眉苦脸了两天,再有两天,他们就要穿过巫濛山,接下来直插定安腹地,去定安王寿宴上见一见龟缩在大河之南这么久的五王了。在扎营之后,他找到纪无双,说明自己知道巫濛山往霞荫湖方向有一个昔年的同修的洞府,或许可以将白儒飘雪先暂时寄存在那里。几个人研究了半天,终于确定了路线,转道向云襄霞荫湖而去。

这一行人在大山里一边穿梭一边避开圣教和五王的双重询查,定安王的寿宴也越来越近。平江王、临岳王最早抵达,之前和圣教走得最近的东江王竟然也很快到达——带着一肚子怨气,只有云襄王迟迟不至,只派了使者来说途遇饥民,道路不畅,耽搁在半路上了,定安王已经遣了一队人马去迎。

又三日,纪无双一行乔装来到巫濛山脚霞荫湖畔彩石镇,彩石镇极小,临官道,潜入镇中的几人立刻就发现了滞留在此的云襄王车队,和拦着车队的一群难民。

纪无双果断绕道而行,在傍晚到达了彩石镇外的无名道观。季问天走上前,对着那神像恭恭敬敬地三拜,纪无双也随之而拜,却在叩首的时候听到了一阵如雷的鼓声,登时怔在了那里。

季问天已经站了起来,看到纪无双发愣,问道:“盟主?”

“季前辈,你有没有听到鼓声?”

“没有。”

纪无双纳闷,抬头看那神像,天光被破了的天花板收成了一束光线,洒落在褪色的道尊神像上,竟仿佛让那道尊披上了一层羽衣,将要飞升而起似的。

季问天在前,纪无双带着白儒飘雪,小许跟在最后,进了打开的机关门内,走过了一段台阶后,进了一个溶洞里。纪无双举了一团火照明,季问天回头看了看跟在旁边的白儒飘雪道:“我这个同修号南雁,脾气古怪的很,我那不成器的小儿皮的要死,竟然能被他制住。”

“当真?”纪无双接过话头,“能降服小季少侠的,定然是很是有趣。”

季问天摇摇头,“他们投缘,非但没把小儿的性子煞住,反而更是助长,不然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在外游荡,连家都不回……”

纪无双知提到了伤心事,立刻转开话题,“对了季前辈,方才观里供奉的那座道尊,纪某感觉好像没见过。”

“中域供奉的,都是行知道尊哪。”季问天道,“‘授书万民,知行知止。’中域之人皆以之为诫,但凡修行读书的人,都拜的是他。方才老夫仔细看过那尊神像,没有问题。盟主是发现了什么么?”

“……没什么,大概是这段时日居无定所,食不安寝的缘故吧,有些心神不宁。”

季问天道:“盟主,恕老夫卖个老,这辈子几十年,大风大浪见得多啦。平日里行善积德,心里松快些,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前辈说的是。”纪无双嘴上应着,心里的没来由的忐忑却是更深。大概是这段时间好的不灵坏的灵太多,在他们踏入南雁隐居的小院时,坏的预感又灵验了——院中空无一人,只有十八座道尊像静静地伫立在院子之中,甫一有人踏入,便齐齐移动,仿佛是十八个执卷持笏高歌舞剑的人在排演一场盛大的歌舞,可除此之外,静地落针可闻。

“南雁不在……”季问天愁道,“他不喜欢陌生人,看来……”

纪无双觉得那十八个石像诡异至极,只怕方才已经触动了第一层防护的法阵,便领着白儒飘雪跟着季问天原路返回。但他没想到霉运如影随形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离开小庙的时候,他们发现那群围困云襄王的暴民连着车驾一起竟然从村那一头被“挪”到了村子这一头。

“这是什么妖术?”季问天震惊。

纪无双愣了半晌,拔出寰洗,灵光清气扫过,竟然隐隐约约看到了一个巨大的结界罩在村子上方。季问天见状骂道:“哪个不长眼的小贼!怕是有人先触动了南雁设的机关才会都被困在这里!”

说话间,那边的一大群人又瞬间被挪了一截儿,已经快到小庙门口了,那些暴民见了有可以动的人,登时面目狰狞起来,似乎要生吞活剥了他们,而那云襄王的座驾正好被掀起了半截帘子,露出一张凝固惊惧的脸。

“不对,这是影子……”纪无双道,“快,快撤到刚才的院子里去!”

三人刚刚撒丫子跑进方才的小院,那群狰狞的影子便又向内“挪”了一截儿,逼得三人退无可退,被夹在了十八个石像和诡异的影子之间。这时,纪无双又一次听到了鼓声。那鼓声仿佛是从天外来的,又仿佛是那十八座石像发出来的,纪无双便觉得天旋地转。不过这一次竟然听到了咏唱声,却不甚清晰:“以吾之身……,……下及九地,……八方恭请!”

是谁?

“…………”再听,却是又听不清了。只感觉那声音在不停地召唤着,包括他在内的很多东西。重重的云雾后有炽烈的光芒,洁净至极,周有金芒,似是能将靠近的一切都灼伤。

漫长的时间里,纪无只能不停歇地走,在他感觉自己可以走出这片灼热的光时,远远的,有钟声长响,漫过云雾而来,那歌咏的声音越来越强,简直能将神魂震碎一般。

“…………四域八方应吾唤耶!请降,请降,请降!”

“…………四域八方应吾唤耶!请降,请降,请降!”


“铛——”

绵延的钟声震响了北泸港,海面上巨大的金甲伫立而起,向着守将的灯塔劈下开山分海的一击,然而却被绽放的金莲华抵过。灯塔上一支信号蹿上天,在半空中炸开,接着一个一个的塔接力炸开了信号,仿佛是一条火花点着的长龙。

“寰尘布武的反应可真够快的。”那为首的人一头金发,身披白袍,感慨了一句,“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圣女这么固执地要在圣灵大人未降世的时候攻打寰尘布武。”

旁边的一名侍从道:“圣女一直都对空域派来的使者十分不满,但也不是不能理解圣女希望能够建功立业的心情。”

为首的人摇摇头,“这是不分轻重。现在大河以南可以调动的兵力全部抽空,五王肯定会做出不智的选择,给我们带来麻烦。而且,更重要的‘七窍玲珑心’还没有下落。”

“不是还有归六尘大人在奔波这件事情吗?”

为首的人看了他一眼,冷笑了一声,“他现在,能不能回的到大河以南,都是个问题。”

圣教带着不足的兵力,顶着一个毫无战意的统帅,送菜一样送到了寰尘布武家门口,怎么想都是不会成功的。守将很快稳住了局面,将敌人困在海上上不了岸,收到消息的阅天机,却隐隐察觉出了几分不同寻常的味道。

请神仪式已经开始,但是他所用的却不是普通的请神辞,而是一首更古老的,可召唤四方感应之灵的祝词。若是封阅尚在,便会说出:“降神请神都是扯的,这东西,其实是一个没人遵守的契约啦……”之类的话。即便如此,这一首请神辞所耗费的精力和人力物力不可计数,此时的他方才结束了今日的仪式,正疲惫不堪,便将消息递给了暮云知书。

听了阅天机的几句疑问,暮云知书反应过来阅天机在担心什么,“先生是说,圣教……不,空域内部出了问题?”

“归六尘是桤庭氏,和桤庭氏同属司那罗的,还有擎光、明火、典律三大氏族,这三大氏族都瞧不起桤庭氏,其中以明火家为最,卑弥呼是明火家的女儿。”

“先生曾经讲过,擎光氏和桤庭氏关系微妙,典律氏也十分排斥桤庭氏,而明火氏一心要与擎光氏一争高低。所以,卑弥呼如此行为,先生是认为,空域最高种姓的四个家族之间发生了角力?”

阅天机点了点头,“以圣灵的掌控力……事情闹到这个程度,恐怕他们出的是大问题。”

“这对于我们来说,不是件好事么?”

“圣灵会更加急于谋求尽快降世,我们这边都准备地差不多了,如果奇皇先他一步,那么主动权就完全在我们了,现在他鞭长莫及。”

暮云知书道:“那就要看归六尘,能不能赶得上纪无双了……”

阅天机闭上了眼睛,暮云知书当他要养神,便不再问,然而阅天机的心中默默地道:希望“孤雁”能够拖住纪无双,给归六尘多争取一点时间。七窍玲珑心这枚种子若不是归六尘亲自献上,他们这段时间的努力,就要大打折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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