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凌天问道 第二章 小寒风起(下)

如遭雷殛,还是痛彻心扉呢……全身的血液沸腾了又坠入冰窟,脑海里山呼海啸一般的轰鸣,然而熟悉的针刺一般的头疼和全身骨头碎裂的感觉再次袭来。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阅天机才发觉眼前一片赤红——柔软的织物拂过眼前,涔涔的冷汗浸湿了对方的衣袖。

“……谋师……”眼前再度被红色淹没,年轻的心跳和温度扑了他一脸。“……你……你别生气了好么……我……我没想惹你生气的……”

脖子被他拱地热乎乎的,阅天机叹气,“先扶我站起来……”

仿佛今天这几个不省心的都要跟他对着干,阅天机无可奈何,只能让葬魂皇半扶半抱地把他扶到一边的榻上,短短几步路,走得仿佛脑袋都要裂了。

“真真是命里的魔星。”阅天机想。

年轻的君主已经对照顾多病的谋师十分娴熟,一阵忙乱之后,阅天机才疲惫地开了口。“是枯焱的缘故么?”

“……嗯……”

“不肯告诉我你到底遇到了什么,是因为三古奇皇?”

葬魂皇摇摇头。

“所以不能告诉我的,只有你和奇皇的赌约?”

葬魂皇点点头。

“即使我已经猜出来了,但是鉴于我的判断是来源于‘禁言术’范围内的所知,所以只能你我心照不宣?”他感慨道,细细的眼角微微一挑,“这么聪明的主意,是谁想出来的?”

葬魂皇低下了头。

见状,阅天机嗤地笑出来,“你还真是知道了不少,这次算是被你算着了……”

“不过至于你所知的来源,怕是枯焱惊动了什么东西……”阅天机闭了闭眼睛,道,“三古奇皇乃是创世神之一,所知所见固然包罗万象,但发生在他被堕封印之后的事,那就未必全然知晓了。”

葬魂皇把脸埋进阅天机的颈窝,手指小心翼翼地伸进银白色的发丝里,悄悄地找到一块可以接触的皮肤。指尖传来温热和挑动,仿佛和主人的心一样有些失速。他有点想咬上去,仿佛咬下去就能把这个人吞噬掉,也就不必有那么多的彷徨和别离似的……“阅天机,我不担心那个糟老头子,他看起来狂得很,实际上还不够你一根指头来对付。可是,天魁星能在这里的时日已经不多,你要对我说的,就是这些吗?”

“魂皇想听什么呢……”阅天机轻轻叹了口气。

心道这人是不是真的长了一张不会说实话且说也不说全的嘴,葬魂皇仰头不高兴道,“我问你答,不许不说实话,也不许只说一半。”

阅天机给他压地有点难受,忍不住挣了一下,却被对方搂得更紧,“你这样我连话都没法说了……”结果换来的是铁臂箍得更紧,只好道,“行了……你有什么快问,趁着我气还没被你勒断了……”

葬魂皇嗤嗤直笑,最后放开手,道:“我可舍不得勒死你。所以谋师,当年在草庐,我和妖帝,你为何选我?还问我愿意付出什么?我若当时的回答不是‘一切’,你是不是就会选鬼煌道?”

“……不……不论你回答什么,我选的都是你。”阅天机坐起来整了整衣襟,“鬼煌道才略不错,但身份不适合。”

“你选我是因为我是天魁星。那么如果我一直没有降生,你会离开沉域选择辅佐神曲么?还是你能确定,我一定会在那个时候出现?”

这一次的回答,阅天机花了一些时间,“如果你没有降生,那么神曲星也不会降生,你们二人是互为对照。而我也不会选择辅佐神曲星,他,也不适合。”

“他哪里不适合?”

“因为,他心智不全。”没等葬魂皇接着疑问,阅天机就接着解释,“魂皇也是一样,生来所做的一切都是依靠本能,依靠被创造时赋予你们的东西。就像当年,你只有‘战意’,而纪无双,只有‘正义’。神曲的意志,其实是创造它的圣灵赋予,他在中域无有牵挂,无有执着,无有动情,极似无敌。一旦真正开战,他会成为圣灵手里最可怕的兵器,因为他所他所执着者乃是‘正义’本身,即使是虚妄的正义,倘若撇开一切干扰为之执着,亦是十分可怕。所以,臣的才会一直教魂皇拥有一个人的心,继而才有心智,虽四处都是弱点,但是,此间乃是人道。身在人间,即使是神,也要遵循人间的规则。”

“……白儒飘雪,你最后把她放出去交给神曲,还有这个原因?”

阅天机摇了摇头,没有承认也没否认。“生七情,问六欲,浮屠世界的情关,大概就是双神所惘,圣灵所厌,空域所惧的堕落吧。”而后笑道,“所以魂皇啊,臣不是不懂,也不是要逃避,”清瘦的手拍了拍红衣君主的肩头,“只是……竟为天魁心之所寄,有些惶恐罢了。”

葬魂皇扑上来像个大狗熊一样地抱住阅天机,几度起落的心思却是平静到了极点,仿佛是梦里所见的焱光极冰海,火的炽热和冰的森寒交织在一起,便是沉域的神魂所在了。


鹓龙岭上小寒未见寒,淮阳地处方兴未艾,但两边的人到底还是度过了一个安宁的小寒之夜。

然而同一天内的下午,素有岭南第一关,横亘在雁岭山道的潼牢关下,刺眼的光芒刺破了冬日黯淡的雪天。陈兵三日的圣教大军出动了十万人,带着一击破万林谷的金甲战神发起了对潼牢关的攻击。圣教终于放弃了和岭南王府漫长的交涉周旋,单方面宣战。

岭南方早有准备,通过罗成兆向寰尘布武重金聘请人员布置好七重莲华壁严阵以待,不过,那金甲战神却并未扬起她毁天灭地的战斧,只是遥遥缀在军阵之中,仿佛是一座金色的高塔。

城中百姓早就撤干净,留下的是一绿衣银甲的士兵,和打扮地银饰青衣的黎巫祭师,而其中最为突兀的便是几个衣着鲜亮的女子。

“吟桂,伤员越来越多,你这里支得住么?”医帐的门帘未曾落下,不过这次进来的是个容颜端丽的女子,身上一色鲜亮的湖蓝,被黑色的花纹分割成了蝶翼的模样,简单的发髻上绕着一圈浅色的兰花。

“还好,留的都是熟手,黎巫那边的药师也分走了一批伤员。”说话的正是傅吟桂,她依然一身浅黄的衣衫,不过外面套了一件旧布袍,熟练地处理着伤口。“圣教的甲盾十分厉害,其中还含有一些符文术法。现在的手段虽然能管得了一时,却不能根除隐患。”

“有什么隐患?”

“我不懂符文术法,但军士们尽量不要被他们剑上的符文灼伤。”她看了看对方的神情,道,“我知道这个要求基本不可能达到,但是双蝶,现在谷主和缃伶都不在,黎巫的祭师都不太弄的明白这些符文灼烧的刻印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的意思……罢了,把甲傀多调一些出来,但是时间有限,你们最好快点想出办法。”

“嗯。”

这蝶衣的女子便是情花谷四花姬之首的兰双蝶,她蹙着眉头来到甲库,盘算怎么调用这批甲傀能争取到更多的时间,至少得等到援军的到来。

“兰先生,有一个自称无言悲中泣的人求见。”

“无言悲中泣?他怎么回来,莫不是……”兰双蝶忽然想到被荷缃伶送过来的令狐巧妩,道,“快请!”

无言悲中泣更加的风尘仆仆,衣服也是破的,见到兰双蝶就开门见山,“荷缃伶说令狐巧妩姑娘在这里。”

“她的确在这里,但是吟桂……大夫说现在最好安心养病。”

“我去见她。”

“等等无言大侠,双蝶知道您一向冷言少语雷厉风行,但是眼下城中诸事纷繁,怕是不能让外人随意走动。”

无言悲中泣沉默半晌,道:“抱歉,是我鲁莽。”

“您武艺卓绝,穿阵而来,身上杀气太重,不宜见重伤的病人。不如先换过一身衣服,也不耽搁这一会儿。”

无言悲中泣只好依言去换了一身破衣,兰双蝶才领着他去见令狐巧妩,“缃伶派人送她来的时候就告诉我,她会设法通知你,让你接走令狐姑娘。不过现在阁下人来了,只怕一时半会儿出不去城。”她话语未尽,二人身边就经过了好几队兵士。

“圣教的兵不好打,”寡言的大侠望着那些替上城的士兵,“他们武器有古怪。”

“无言大侠也注意到了?”兰双蝶笑了笑,“也是,您是老前辈了,不知您有没有什么对策?”

他想了许久,“没有,我不懂咒符。”然后看了一眼兰双蝶,“你没有再练剑法。”

女子道:“您当年说我没有练剑的资质,我可是不服气的。不过后来发现拗不过自己着实没那个悟性,便去学了机关术。”

无言悲中泣点点头,“适合你。”

“那这次你来找这位令狐姑娘,可是相中了传人?”

半晌,总是一脸愁苦的男人道,“她心有迟疑。”


满城都是来来往往夹着硝烟烽火和血混合成的气味的军士,但城主府邸的一处小阁楼里却是格外安静。令狐巧妩散着头发靠在窗棂上,面上有些苍白,望着树上的积雪发呆。

听到阁楼上的脚步声,令狐巧妩眨了眨眼睛,听出来的不止一个人,便拢了拢头发束了根带子,走到了门口。

“是兰姐姐么?”

“是我。”隔着门,兰双蝶道:“还有一位贵客,专门前来找你。”

会是谁呢……令狐巧妩想,推开门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努力不去想的那个人还真的就站在门口。

“……前辈……”

兰双蝶道:“客人我带到了,城中事忙,只怕是招待不周了。”

“我方才刚烧了些热水,这就冲茶去。”令狐巧妩道。

“那我就先告辞了。”兰双蝶说完就转身离去,小小的阁楼上只剩下了两个人。

无言悲中泣不善言辞,大概茶喝到无味,他也未必会说一个字。令狐巧妩大约是因为重伤之故,没了火气,多了几分冷气,有些恹恹的,也不急着听客人开口。

远处攻城的声音传到这里已经模糊了许多,结界被冲撞的震颤传来也不甚明显,不知何时圣教才会出动他们的金甲战神,或者还不等那战神出现,潼牢关就已经陷落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无言悲中泣竟然先开了口,“你的伤……”

“还好,已经没事了。”

那时专注一剑,还没功夫去明白黑白对错,就被背后一剑破了气与念,于剑一道,不啻于一次极大的挫伤。然而等到重伤后清醒过来,一切都已定,走的走,散的散,叛的叛。当年号召四方的章武韬义分崩离析时,才开始想章武韬义这个曾经耳闻却不曾深解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可却是怎么也想不明白。                                                                                                                                                                                                                                                                                                                                                                                                                                                                                                                                                                                                                                                                                                                                                                                                                                                                          

“……这把剑,你还带着?”

“炼影秋光……对我,很重要。”令狐巧妩道,“你是想说这柄剑不适合我吧。”

悲中泣沉默。

“名剑有灵,我知道它定然是认了飞星哥哥为主。”她看着悲中泣,“但他是不是活着,我都不知道。”

悲中泣摇摇头,“那些都不重要,你有一件更重要的事。”他酝酿了半天,说了三句话,听起来不那么像人话。

“我没有把你当做月琴,我此生中,她无可替代。她的仇我一定会报。”

“我可能会死,可我不希望我的剑术失传,你不想死,我也……不希望你死。”

“我此生只剩下剑术,你很有天分,我想传给你。”

然而令狐巧妩听懂了,心里仿佛落下一块巨大的石头,扯了扯提不起来的嘴角,正准备回答时,整个城池震动了起来。

“金甲战神出动了。”令狐巧妩看向窗外,“潼牢关怕是守不住……”

“令狐姑娘!”士兵沉重的脚步声接着传来,“金甲战神出动,兰姑娘和傅姑娘让我掩护你快走!再不走来不及了!”

悲中泣打开门,急匆匆的士兵差点撞个满怀,见了开门的是个男人,立刻刷得拔出刀来,警觉,“你谁?!”

“吴大哥,这是我……我师父。”

无言悲中泣看向令狐巧妩。

“哦哦哦……”五大三粗的士兵连忙道歉,然后催促:“快走吧,我知道附近有个地道可以出城。”

“不能走地道。”无言悲中泣道,“会塌。”

“那怎么走?”姓吴的士兵问。

潼牢关不大,从他们所在的阁楼走不了多远就是城门,但是它的特殊便是在于不大,却有三道弯,一弯一道三丈宽的城墙,故而易守难攻。因此即使金甲战神出动,也无法一次击碎三道城墙——除非它把整座山都劈了。

“我知道兰姐姐打算依托潼牢关易守难攻拖住金甲战神。我们有七重莲华壁,有三道城门,逼他们一道一道来打,我们就可以一道一道地后退。”令狐巧妩道,“可七重莲华壁挡不住金甲战神多久的,以圣教的丧心病狂,难保不会再来一次白露发生的灾难。”

“她说的没错,寰尘布武以数百名术师法力告罄,无数灵石为基,也没能完全挡住金甲战神的破坏之力。”无言悲中泣道,“巧妩,你不能去城上。”

“……对。”那姓吴的士兵道,“令狐姑娘不能过去!”

令狐巧妩看向无言悲中泣,深吸一口气,“我的伤没好,你去城上的话,也走不了的。”

“……那怎么办?”

 “走吧。”无言悲中泣道,“人聚在一起,或许更好一些。”

“吴大哥,拜托你带我去找兰姐姐。”令狐巧妩道,“有什么事我担着,她不会怪罪你的。”

然而前线已经混乱成了一片。

金甲战神已经来到城池不远的地方,一身金甲,白光飒沓,手持一把巨大的长柄金色战斧,身姿曼妙。精致的头盔遮住大半面容,同样泛着淡金色的面庞仿佛也是银成铁铸,是一个轮廓完美的傀儡。

战神高高举起了战斧,无声的呼啸从战斧上迸开,之前士兵伤口的符文终现威力。受到召唤的符文迅速蔓延至士兵的全身,抽取他们的生命,向着战斧汇集而去。而那些可怜的伤病就地化作了一摊干瘪的尸体——仿佛那些失去了血液的吸血鬼,很快便风化成了骨灰。

七重莲华壁层层绽开,却只能让汲取的速度变慢,完全无法阻断士兵生命的流逝。兰双蝶怒极,黎巫祭师的首领建议道:“只有先杀了那些受伤的士兵,才有可能断绝那柄战斧来汲取他们的生命。”

守将倒吸一口冷气,这怎么可能下得去手?“他们都还没死!”

“就是因为他们没死,所以他们剩余的生命,都会成为那个金甲战神的力量来源。”老祭师道,“兰姑娘,你得做个决断。”

“就,就不能不让他们抽吗?那都是人命啊!”

老黎巫摇摇头,“恕老朽无能,破不了这等威能的妖术。”

“兰姑娘!令狐姑娘来了,我们拦不住她!”

兰双蝶头大,“……让她进来。”

“兰姐姐,”令狐巧妩已经冲了进来,“师父……悲中泣前辈说他有办法阻止大家生命被抽走,但是他一个人人手不够。”

“悲中泣前辈有什么办法?”

“用剑气直接干扰金甲战神的注意。”

“那玩意儿不是不是人吗?”守将道。

“……悲中泣前辈的剑意足够强,能够干扰金甲战神,及其操纵者的注意……”兰双蝶下决心道,“甲傀不必节省,有多少派多少,协助前辈干扰他们!”

守将道:“我来!”说罢就一阵风一样地刮出去。

傅吟桂还没来及拦住令狐巧妩,这姑娘就跑了,方向便是城上,无言悲中泣手持古亭西风,悲意如回风细雪,卷向数丈高的金甲战神。

“令狐巧妩你不许上城!”傅吟桂喊,奈何这丫头不知道是不是借了谁的内力,几下就蹿上了城。

这的确是从悲中泣那里借来的一股剑气,令狐巧妩握着手中震颤不已的炼影秋光一路飞奔,想去求得一个证明——即便名剑已认主,但到底是他们令狐家所铸,如此震动,莫要么是主人就在附近,要么,便是他们令狐家的血脉至亲在近在咫尺。

城上,悲中泣一剑鼎天,正与那金甲战神角力,卑弥呼终于出现,祭出她手中的灵珠。若被这珠子打到,悲中泣怕是要去掉半条命,然而他躲无可躲,正在思索如何破局,就看到几只甲傀跳起,挡住灵珠爆出的光线,碎成了一地渣。

卑弥呼见状冷笑,再祭灵珠,却不去攻击悲中泣,直让那金甲战神一斧斩落,莲华壁咔嚓连声,第一重便碎了。气浪卷至城上,将所有人都掀了个跟头,而赶来的令狐巧妩没稳住,直接被甩上了房顶,磕破了手臂和额角。令狐巧妩挣扎着爬起来,感觉贯胸的伤口又在隐隐地痛,只得撑着剑站起来。血渗入了剑鞘,炼影秋光嗡地一声鸣响,已是脱出剑鞘,令狐巧妩只得将它拔出,便感到后背一凛,忙翻身躲到房顶另一侧,还没来及喘匀气,便抬起了头。

抬头的那一刻,令狐巧妩便后悔了。后来她想,若是自己没有随炼影秋光的感应来到城上,那又会是什么结果?然而此时她已经看到了金甲战神的脸,仿佛当初在密室地牢里看到了父亲的手臂,和变成怪物的母亲,还有,义无反顾冲上去的……

“姐姐……”

然而金甲战神没有理会她,高高举起的战斧抽取着场所有受伤兵士的生命,光芒耀眼如正午炽阳,雷霆万钧凌空呼啸。

悲意卷起无形的风,却仿佛扭曲了烈阳一般迎上了霸道的光芒。待到回神时,令狐巧妩才发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悲回风之摇蕙兮,心冤结而内伤。物有微而陨性兮,声有隐而先倡。”

这是在教她口诀了。

“悲剑之力源于内心之伤,伤愈深则剑愈强。世人多因悲伤沉郁而委顿或疯狂,此剑法却以此为契机而得悟,你明白么?”

令狐巧妩抽噎着,却答不出来一个字。而血脉穿过胸膛,似有洪流在激荡,压抑不得,无处可去,仿佛要酿成一簇深而诡的毒,却也在挣扎着不肯堕落。

悲中泣跃上房顶,背起令狐巧妩,他带着一个人,却毫不犹豫地起剑,悲凉的风斩断战斧上夺命的线。

令狐巧妩伏在悲中泣身上,却隐隐感受到了一股与自己相似的悲愤,化作孤注一掷的剑意破空而去。胸中似乎要酿成毒的愤懑似是找到了一个缺口,朝着她的指尖涌去。

正在一心斩断凝魂符并撤退的悲中泣忽然感到背上一轻,一股轻却执着的风从炼影秋光上荡开——愁郁郁之无快兮,居戚戚而不可解。

既然愁郁居心不可解,那便登高凌风,执剑问天罢。可看那剑风所向,分明是一腔亲缘永诀的血泪。

可那剑风的力道太弱了,弱地几乎无人注意,只有卑弥呼高傲地瞥了一眼,便不管了。可它又缠绵极了,像女子素手拂面,一晃神,便飘过去。最终,那道剑风被拦在了金甲战神的结界之外,但那无情无性般的脸上,竟然轻轻动了一下。

所有的符文顿时一滞,兰双蝶一声令下,千万道追魂夺命的咒术展开截断索命的光链,黎巫的祭师们摇动法杖,平地风起。

“哈,你们以为自己走得了吗?”卑弥呼扬起手中灵珠,力量催至最强,金甲战神扬起战斧,与灵珠的力量汇集一处,战斧斩在关口和山脉上,飞沙走石,七重莲华壁层层崩裂,虽然不及烈霜元日那般可怖,却也让整个关隘化为废墟。

然而,琴声铮铮,有人凌空高喝:“彼尔维何?维常之华。彼路斯何?君子之车。”清澈的绿色带着碎叶散开,祭师们几被中断的传送法术再度弹起。

岭南王府军,到底还是撤走了。


潼牢关之战的消息传到淮阳地是在半夜,周瑾惊醒的时候发现打地铺的周非辰不在,枕边留了个字条说自己开会去了。

周瑾想了想,决定倒头继续睡。

再醒来的时候果然看见周非辰回来了,明显一夜未休息,桌上摆着早饭,周瑾迅速洗漱吃饭,然后扬起脸来看他。

见他吃完了,周非辰道:“卑弥呼亲自带人打了潼牢关。”

“没打下来?”

“不算打下来,只能说是毁了,结果也把自己进岭南的路给堵了。”周非辰道,“那边的事我们操心不到,倒是有件眼前的需要解决。”

“唔……你说的是查圣教特使的案子么?”

“嗯,后天圣教的使者要来拜访。你知道,咱们俩,如果查出来凶手,那便保住性命,若是查不到,我们就是凶手。”

周瑾笑:“好呀,那咱们就再去看看。不过阿辰哥哥,其实你心里早就有数了吧?”

“那我们就先去拜访一下菡芸馆吧。”

“噫……去那里做什么!”

“消息多。”周非辰笑道,“你不都十八岁了么,害怕?”

周瑾眼神分明写着,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要去见谁?一边骄傲道,“才不怕,走着!”

不过周非辰不至于把他真的带到风月场中央去,到底在他眼里这还是个小孩子。他特地约了雅间,只听曲不狎妓,还认真地给周瑾解释姑娘们唱的是什么曲,有什么讲究。周瑾也听得十分认真,只是忍不住去看漂亮的姐姐们,忽闪着大眼睛好奇不已。

周非辰刚刚给他讲完一阙词,便听那箜篌的韵味变了,抬头一看,竟然是荷缃伶亲自来了。

荷缃伶屏退左右,“这些姐妹们嘴紧着呢,不用担心。”

周非辰左右看了看,发现雀扇轻摇,遮音结界竟然就布好了,于是放心上前一拜,“见过令主。”

“哎呀,莫要这样。”荷缃伶看向周瑾,“这便是小周瑾吧?来,姐姐有东西给你。”

周瑾看周非辰,然后伸出手,发现荷缃伶给了他一块没见过的点心,顿时无言以对。

“这是今年做的玫瑰点心,不那么甜,吃了不会坏牙。”

“那么,周将军,开门见山吧,你想知道些什么。”

“凶手,还有这和菡芸馆有没有关系。”

“当然与菡芸馆无关,不过凶手,我倒是可以给你提供一个人。”荷缃伶道,“贼喊捉贼。”

闻言周非辰倒是没惊讶,“但现在必须找到一个‘凶手’,令主应该知道……”

“后天圣教的使者要来,你知道来的是谁么?”

周非辰看向她,目光询问。

“归六尘。”荷缃伶道,“卑弥呼和归六尘发生争执,归六尘不赞同她攻打潼牢关,卑弥呼就将她派到淮阳地做使者,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归六尘被卑弥呼排挤?”

“准确来说,是猜忌。归六尘到底还是她的下属。”荷缃伶慢慢展开羽扇,“我给你透个底,你知道空域的桤庭氏么?”

周非辰茫然,“没看到过。”——是说没在书斋中见到。

荷缃伶斟酌了一会儿,道,“卑弥呼出身空域最高的姓氏司那罗,也就是祭司姓氏。他们瞧不起守护空域灵穴的桤庭氏,认为桤庭氏是司那罗中的贱族。归六尘便是桤庭氏的一员,他的母亲是卑弥呼的姑母。空域的高层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让他们搭档,二人素来不和,但是归六尘擅长傀儡秘法,那些吸血鬼便是他所制。若我判断无误,归六尘本来就是要作为弃子的。”

“归六尘不会坐以待毙……”周非辰想了想,“他作为使者来到淮阳地,或许是要谈点别的东西。”

“所以你不必忙着凶手是谁,而是,要给他一份大礼。”

周非辰疑惑,“大礼?”

鲜红的指甲轻轻敲打桌面,周非辰仔细看了一会儿,惊讶地望向荷缃伶。

“这份大礼,必须要亲自交到归六尘手上。”看着荷缃伶提到的人,她的眼神却是分毫未变,“那个特使究竟是为何而死,都看你们。不要太过火,也要让归六尘感到危机。”她道,“我是情花谷花姬的事情一直不曾瞒着人,虽说我出来地早,谷中见过我的人少,但是不妨碍此时的圣教想拿我开刀。”

“圣教为什么要选在这个时候攻打潼牢关?寰尘布武他们打不过,还有纪无双在给他们捣乱,都这么自顾不暇了,还要对付淮阳地,简直不知所谓。”周瑾在一旁盘着腿问。

“这就说明圣教内部定然是出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变故。”荷缃伶道,“或许圣教特使此行,也会给我们带来不少惊喜。”

周非辰道,“据淮阳地这边的消息,我认为最近章武韬义会有大动作。卑弥呼和归六尘这两个首脑都不在,受制颇久的南五朝趁机召开一次集会。”

荷缃伶想了想道:“那就看纪无双的本事何如了。我们眼前最要紧的,便是我方才说的那件事,二位应该知道这其中的分量。”

“令主放心。”

荷缃伶笑了笑,道:“今天二位的钱就由我付了,记得红袖的舞和翠微的龙笛,可是人间一绝呢。”

雀扇上的金光散去,荷缃伶已经消失在了房间里。只留下了一支翠金雀羽,周瑾拿起来,心中不由感叹,好厉害的幻形术!

“莫怕那归六尘会认出来你俩,如今你们是罗成兆的下属,他若是想翻了卑弥呼的盘,就不会得罪罗成兆。”荷缃伶留下了这样一句话,“新的平衡又要形成,打破它的利器,便交给你了。”

周瑾收好雀羽,跟着周非辰回去复命。

“你觉得荷姐姐说的新的平衡是什么?”周瑾问。

“北边我不知道,南边大概就是内乱了。”周非辰答。

“那岂不是说,寰尘布武也会……”

“莫慌张。”周非辰摸了摸周瑾的脑袋,“相信先生。”

二人回程后将一路商讨好的结果告知了罗成兆。

“看来这个特使这个时候被派过来,日子着实不好过的很,这就好办了。晁皋,你看呢?”

晁皋道:“属下认为,周将军和周副将说得不错,这正是我们好好离间圣教内部的时机,如果圣教内部闹起来,北边儿定然会痛下杀手,到时候,南五国又得靠咱们来周转了。”

罗成兆满意地点点头,“最好北边儿也一起有点事儿,生意嘛,咱们就可以一起坐下好好谈谈了。”

晁皋道:“这个么,大都督请放心。属下得到消息,寰尘布武大量撤走了沉域带来的人手,现在坐在朝堂上的,大多都是中域本土的士族。”

“嗯?”罗成兆胡子一撇,“这南边儿北边儿的都怎么了,全都上杆子忙着不吃药吗?不是说那边还有个号称‘智冠群伦’的阅天机,怎么,就给他们老大出这馊主意?”

大小二周闻言疑惑地看了看对方,这个消息他们谁都不知道。

“这……属下不明白,但是,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是吗?”

罗成兆摸着光滑的把手,目光一亮,哈哈大笑起来。

“好好好,这是老天爷给的机会,我罗成兆,可不敢不珍惜啊!哈哈哈哈!”

次日,归六尘抵达了淮阳地,带着十二名亲卫,得到了大都督罗成兆的盛情款待。席间他见到了大小二周,觉得十分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直到酒酣饭饱时,罗成兆提出大家比武来助个兴。

“我叫周瑾,是我哥的副将,那边的眼镜大叔,要不要来比划比划?”

周瑾?

归六尘心想,大约是走背运,喝口冷水都塞牙。看着迎面而来的大刀,他心道:“原来龙魂印之力,是被这小子得了去……那他所说的那个哥哥周非辰,就应该是失踪已久的冷飞星了。”

倒还真是一份出乎意料的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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