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回顾：（48）——第三章第一节 蜀郡都督
诸葛果拉着诸葛乔，怒气冲冲地往外院走去，正巧碰到门吏引着糜威进来。她不满地嘟起嘴，狠狠瞪一眼糜威。糜威不明所以，以为是小姑娘正为什么事闹情绪，倒也不太在意，仍然目不斜视地跟着门吏向诸葛亮书房走来，然后停在门外两丈之地。
诸葛亮见糜威来访，忙微笑着向他招呼：“子恭，快快请进。”
书房外的几名护卫军士正要按照相府规矩，上前去做一番查验，被诸葛亮喝止道:“糜将军乃禁军统领，尔等不得无礼。”护卫们闻言，只好讪讪地退到一边。糜威从鼻腔发出“哼”地一声，迈着大步走进了书房。
“丞相大人安好。恕末将甲胄在身，不能全礼。”糜威微微一弯腰，算是向诸葛亮行过礼。
“子恭，不必多礼，坐下说话。”诸葛亮指着书房中的客位几案，示意糜威坐下。糜威拱手拜谢，然后一撩战袍，扶着腰间的甲胄，倒是顺畅地坐下了。
诸葛亮也回到自己的几案之后坐下。他莞尔一笑，说道:“子恭，你可真是好长时间没到我的丞相府里来了。我记得，上次你跟着令尊安汉将军到我这儿来的时候，我这个地方还叫做军师将军府呢。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我们就都是一把年纪了。”
“丞相有经天纬地之才，短短几年便做了大汉丞相，位极人臣，亦是常理。”糜威不卑不亢地答道。
“哈哈，承蒙你谬赞了。”糜威是故人之子，诸葛亮在他面前也不必过分自谦。
糜威拍拍锦袍衣袖，然后将双手平放到膝盖之上，看着诸葛亮，问道:“不知丞相今日宣末将前来，有何指教？”
糜威一向以目中无人而闻名成都，诸葛亮也早有耳闻。但是他当着自己的面便表现出如此倨傲的态度，多少还是有些出乎诸葛亮的意料。他心里荡起一阵涟漪，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然后顺手捡起几案上的羽扇，轻轻挥动几下，笑着说道:“子恭你言重了。你是禁军将领，与我丞相府并无统属关系。只是因为你久在成都军中，我想就蜀郡都督一事问问你的看法，还望子恭能多有见教。”
糜威平视着诸葛亮，面无神情，显然是因为早知其意图从而显得胸有成竹。他对诸葛亮淡淡地说道:“丞相大人，家父生前与你交好，常以兄弟相称，以此论来，糜某当属丞相之子侄。因此，糜某也不打算再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来搪塞丞相了。”说到这里，他停顿下来，细细打量一番诸葛亮，见其正在全神贯注地听自己说话，心里很是得意，于是接着说道：
“蜀郡都督一职，若论战功武略，最合适的人选莫过于赵云将军。但是出于私情，糜威却不得不退而求其次，转而推选射中郎。这事关我们糜家一件惊天秘闻，也因为这件秘闻，皇帝陛下定然不会同意丞相推举赵云做蜀郡都督的奏折。还请丞相三思。”
“哦，什么秘闻？”诸葛亮停下手中的羽扇，好奇地望着糜威。他预感到了糜威所说之事必然是一件闻所未闻的秘密。
“丞相，请屏退左右。”糜威指了指门外的护卫，对诸葛亮说道。看来他已经想好要把糜氏家族保守的秘密告诉诸葛亮了。
诸葛亮点点头，冲门外说道:“书房外的护卫将士们，请你们暂且离开书房五丈以外，谁都不得擅自靠近。”众护卫已经听到糜威要谈及机密，便只好将书房门掩上，乖乖走到距离书房五丈远的地方站定。一个年轻的护卫一边走，一边还低声嘀咕着:“这要是让马忠将军知道，免不了又要责骂我们擅离职守了。”
糜威见众护卫走远，这才接着说道：“丞相，这个秘密本来只有先帝和家父知道，不仅末将的叔叔不曾听闻，就在家父临终之前，也从未对我说起过此事。倒是有一些曹魏的将领亲眼做过见证。只是他们身在敌国，从他们口中说来多半也会被当作是对我们大汉的污蔑谣言，而不会被采信。
“我知道此事，也是事出偶然。有一次，陛下在和我谈论起先帝的糜夫人、甘夫人以及孙夫人时，无意中说出了‘糜夫人死得壮烈’这种话。我顿起疑窦。在我的再三请求之下，陛下才告诉我这件先帝临终前告诉他的事关我们糜家的秘密。”糜威平静地述说着家族的秘闻，脸上的肌肉却开始了轻微地抖动。
诸葛亮一向秉承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宗旨，可是此时也不由得大吃了一惊，他实在不敢相信自己所做出的推断。终于，他还是忍着心中的惊诧，问道:“这么说来，这件事情和赵云将军有关了?”
糜威咬了咬牙，恨恨地说道:“是的，这件事本不该让丞相知道。只是糜某总要为蜀郡都督一事给丞相一个说法。”他顿了一下，接着说道:“糜某的姑姑，先帝糜夫人，就是被赵云亲手所杀死的。”
“你说什么？”糜威的话犹如晴天霹雳，饶是诸葛亮这等修养之士，仍是失态地张大了嘴巴，手中握着的羽扇也掉在了地上。好半天，诸葛亮才回过神来，急切地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子恭，你快说吧。”
糜威似乎是陷入了对往事的痛苦回忆之中，他的眼神渐渐地开始迷离起来。那件事情他虽然未能亲身参与，可是出于对家族先辈的爱，他每次回想起那件惨剧时便痛苦不堪。
“丞相，你应该还记得长坂坡之战吧。当时曹操老贼亲率五十万大军来攻打新野。我军只有数千人马，难挡其锋，从新野开始一路败退，终在长坂坡一带，被曹军精锐虎豹骑所冲散，我军死伤无数。当今皇帝陛下当时尚是襁褓中的婴儿，他也在乱军中失散了。先帝又急又气，命令赵云于乱军之中去寻找陛下。
“后来，赵云经流散军士指点，终于找到了逃难的糜夫人和她怀抱中的婴儿。当时追兵渐近，情势十分危急。赵云久在行伍，身经百战，深知这种状况下若带着糜夫人和幼子强突，单枪匹马定然难逃脱曹兵之手。更何况，此时的赵云刚刚冲破了数千虎豹骑的包围，腰上腿上都带有重伤，平生的本事只能使出半数。但是若弃糜夫人于不顾，一旦其被曹军抓住，定然会受尽侮辱，甚至会被曹操老贼用来胁迫先帝，后患无穷。就在赵云犹豫不决之时，虎豹骑统帅曹军大将曹仁，带着曹纯、晏明等一众部将和几百铁骑已经追到此地。他们人多势众，将赵云三人团团围住。赵云拍马舞枪，一边小心护持着糜夫人与她怀中的小婴儿，一边刺杀冲锋上来的虎豹骑骑士。终于，在砍杀了几名骑士之后，他也被晏明一枪刺中，右腿新伤旧伤连在一起，鲜血横流，渐渐地，整条右腿都开始失去知觉。
“赵云奋力刺死晏明。不过，他也明白，若是曹仁和曹纯亲自带兵再来几波冲锋，自己、糜夫人、以及她怀抱中的小婴儿，都无法存活下来。先帝征战一生，只有这点骨血，若不能救小主人突出重围，自己还有什么面目立于天地之间？可是，对面曹仁乃魏之名将，一向以勇武著称，而自己则因为失血过多，已经开始出现目眩的症状了。莫非，自己今日无论如何都不能营救糜夫人和小主人了?
“我的姑姑糜夫人，因为极度的恐惧，脸色苍白，不停地颤抖着。她紧紧地怀抱着襁褓中的婴儿，一手还死死拉住赵云衣甲。她在慌乱之中，意识却十分清醒，知道眼前这位已经被鲜血染红战袍的无敌将军，是自己能够生存下去所能依赖的唯一希望。
“这时，虎豹骑形成的包围圈以外，远远地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马蹄声。赵云以为援兵赶到，喜出望外，极目远眺。不料，来者却是曹魏又一员大将张合，以及他麾下几百名亲兵。这队人马眼看就要杀到跟前，与曹仁虎豹骑强强联手抗敌，若是如此，赵云万难突围。
“忽然，赵云的眼神变得凶恶起来。他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探身将婴儿抢过，抱于怀内。就在糜夫人争着大眼睛不明所以地望着他的时候，赵云忽然猛地提起枪来，一下子便扎穿了先姑糜夫人的胸口，她当场就气绝身亡了。赵云借着曹兵一愣神之际，忽然调转马头，使尽浑身解数终于杀出了重围。再后来，他在长坂桥偶遇张飞将军，借着他的掩护顺利回到先帝帐下，此后这些事，丞相应该都知道了。
“再后来，张将军得胜，不仅斩杀了虎豹骑将领夏侯杰，更是生擒了几名虎豹骑骑士。这些降兵为了活命，便将赵云杀死糜夫人一事告诉了先帝。先帝听罢，为了保全赵云名声，毅然决然地处死了这几名降兵，并且找个由头将当时在身边的四名贴身近卫也一并斩首。从此，这件事情就永远地成为了不为人知的秘密。而先姑糜夫人，也随着这个秘密的沉寂，含着冤屈，永远地沉睡下去了。
“先帝英明神武，深知战场本就是嗜血之地，只有最为冷酷的人才能存活下来。而赵云之所以做出残忍之举，也是为了先帝自己的骨血。再者，以赵云当时所处的情势来说，似乎也别无他法，因此先帝并未就此事再做追究。后来，先帝将这件事情单单告诉了先父，先父则终其一生遵循诺言，除了我之外，再没有将这个秘密说给其他人听。我如今身为禁军统领，本和赵云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那些陈年往事我也不能再去追究。只是，若要我去推举这个糜家的仇人来担任蜀郡都督，糜威却宁死也做不到。丞相。请您念在末将先姑糜夫人为了陛下惨死的份上，撤回推举赵云的奏章吧。”
说罢，糜威一撩战袍，撑着面前的几案站了起来。他双手握拳，向诸葛亮深施一礼。于此同时，他脸上的肌肉也剧烈地抖动几下，显出了狰狞之色。他接着说道:“若是丞相执意如此，我只好请陛下出来，为我糜家主持公道了。”
诸葛亮万万没有想到，赵云的背后居然隐藏着如此巨大的惊天秘闻，怪不得糜威死心塌地地和李严、射援他们站在了一个阵营里。糜威身为禁军统领，是陛下最为信赖的人物，张翼马岱和廖化他们三个人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他的分量。他有心宽慰几句，可是这等世仇，又如何能是三言两语所化解得了的？一时之间，他也想不出什么两全的办法，看来一切皆是天意使然。
诸葛亮站起身来，尽量不让心里的沮丧之情显露在脸上。他惋惜地说道：“子恭，我知道你的难处了。不过，我还是想请你站在整个江山社稷的角度多想一想，不要把眼界局限在糜氏一族之内。”
糜威冷笑一声，冷冷地说道：“那容末将再想想。如果丞相没有其他事情的话，糜某便先告辞了。”
诸葛亮明白事情再无转机，也只好站起身来，送别糜威。眼看着他大摇大摆地走出院门，诸葛亮垂头丧气，忍不住长叹一声。此时，一阵寒风吹来，将诸葛亮的发髻吹散，那花白的头发落寞地迎风飘舞。
他似乎一下子便又苍老了几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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