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诗】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昨暮同为人,今旦在鬼录。魂气散何之?枯形寄空木。娇儿索父啼,良友抚我哭。得失不复知,是非安能觉?千秋万岁后,谁知荣与辱。但恨在世时,饮酒不得足。
【析评】这首诗写刚死入敛的情景,表现出旷达的人生态度。死之坦然,仅怨酒少。又,人死留名,安可不知荣耻?人非草木,勿为凡俗。诗人表现了他最后的灰谐和旷达。
前四句写死。具体写从生到死,只要一停止呼吸,便已名登鬼录。起句开宗明义,凝结哲理,意谓生死属于自然规律,故生命并无长短之分,人生或迟或速,一死而已。这是贯穿此三诗的主旨,也是作者对生死观的中心思想。昨夕为人,今晨做鬼,如此幽明巨变,竟能从容说出,真是通脱之至。
中四句写收敛。游魂飘散在何处?枯槁尸身存木棺。娇儿找父伤心啼,好友痛哭灵柩前。魂魄飘散,不复能知,而躯体入棺却即目可见。作者是懂得人死气绝就再无知觉的道理的,是知道没有什么所谓灵魂之类的,所以他说,只剩下一具尸体纳入空棺而已。儿啼友哭,此状此情,指而可想。诗句真达到了“言理极尽,言哀极深”的程度。乃是根据生前的生活经验,设想自己死后孩子和好友仍有割不断的感情。
后六句,为死者自慨。死去不知得与失,哪还会有是非感?千秋万岁身后事,荣辱怎能记心间?只恨今生在世时,饮酒不足太遗憾。是非得失,平生荣辱,从此以后,一概不知,既无别恋,亦不含恨,惟饮酒常不足为终生之遗憾。作者大彻大悟之言,只要人一断气,一切了无所知,身后荣辱,当然也大可不必计较了。结句收转,启下承上,浅语深思,奇趣绝响,表现了他最后的灰谐和旷达。最后二句虽近诙谐,却见出渊明本性。他平生俯仰无愧怍,毕生遗憾只在于家里太穷,嗜酒不能常得。此是纪实,未必用典。不过陶既以酒与身后得失荣辱相提并论,似仍有所本。盖西晋时张翰有云,“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时一杯酒。”与此诗命意正复相近似。
【名家点评】
黄文焕《陶诗析义》卷四:是非得失之在当身者,荣辱之在后世者,一死则俱不知。而耿耿独明,长留缺食之恨,生在世上,死在地下,总无别恋,自悲凄凉,自负清楚。
陈祚明评选《采菽堂古诗选》卷十四:言理极尽,故言哀极深。末故以放语引令远,可知一息尚存,得失是非不泯泯也。
方东树《昭昧詹言》卷四:一起凝结,言死一耳,但早终非有短促之殊,旷惜妙义空古今。“魂气”八句叙足,结句收转,倒具奇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