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下街灰白色的墙体、青色的屋檐,以及夜晚柔柔地漾着暗香的绵长寂寞的青石板路,旧色斑驳陆离却不失烟火气。
清晨起来后女人们拎着马桶、男人们摇着蒲扇,下街没有了夜晚的暧昧,贩夫走卒各色人员来来往往,间或有夫妻斗气的打骂声、孩子的哭叫声,还有左边史家太公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锡剧唱曲声。
我奇怪我记得晓军和猫的很多事情,因为一直有疑惑吧,一个人选择一个人、选择一定的生活方式难道是随机的吗?难道没有一定理由吗?
晓军自从跟了猫同居,整个人得变化特别明显。
首先晓军添了很多行头。晓军多了很多衣服,都是一套一套的,金利来、华斯度都是当年的大品牌,那个年月的我们还不知道迪奥、雅诗兰黛、海蓝之谜,晓军的一身衣服超过我两个月的工资。
其次晓军开始抽烟了,香烟品牌也是云烟或者红塔山,当时也没有中华或者黄金叶,看上去妥妥的如同来自“亚洲四小龙”的富家少爷,并且大家也开始跟着猫叫他军少。
最重要的变化是晓军再也不在下街到处蹭饭吃了,不仅不蹭,而且经常买单请客。
下街是南北通畅的一条街,猫租住的房子离我爸妈商铺很近,隔了四家门脸有一个临清木业公所,是原青山路下街唯一保存下来的民国建筑,为民国时期较有代表性的中西合壁回形转楼。分上下二层,大门为石库门,门楣上有砖刻“临清木业公所”。
解放后这家临清会馆收归国有,属于公租房,当地居民只要付少许的钱就可以居住,但必须是常州本辖区户口。
显然,猫绝对是外地人,不可能有资格租住此房,此房的房主是一寡居的顾姓老太太,年届七十有余,和猫一样,有一双深陷在眼窝里的大眼睛,听说丈夫去了台湾,再也没有回来。
据说猫和这个顾老太太一见如故,老太太就出租了一间房给猫,两个如猫一般的女人以一种特别奇怪的方式相处。
我相信顾老太太是知道猫是从事什么行业的,昼伏夜出的。
猫把晓军带回租住屋,顾老太太最初是不允许的,可晓军嘴巴甜,有时候还会陪老太太喝两杯酒,老太太一高兴还会唱曲儿。
猫有一个熟客,我们都叫他“鸡”老板,“鸡”老板为人慷慨大方,喜欢跳舞唱歌,每次来买东西总是多买一点,转而送给我,见到其他女孩子都会多买一些零食。
“鸡”老板其实姓徐,因为在附近郊区经营一家规模很大的养鸡场,我们下街人都叫他“鸡”老板,他经常带朋友去“金碧辉煌”,每次去必点猫及猫要好的小姐妹陪唱。
我们一直很好奇,一则不知道猫和鸡老板是否有大费交易;二则日常鸡老板和晓军相处也没有问题。
那是很长的一段日子,晓军和猫在下街出出进进,母亲一边问猫,想从良的话找个年龄相仿的靠谱的啊,这样吃光花光、以色侍人,年纪大了怎么办。
一边母亲也会问晓军,为什么不去找个正经工作,这样不清不楚的,以后怎么办?
晓军和猫总对我们说,走一步看一遍呗,日子长着呢!
其实哪里日子就长着,哪里会来日方长,总有一日尘归尘、土归土,我们就会清楚看见所爱也会隔山海,而山海竟不可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