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金宇澄,《回望》,广西师大出版社,2017.
去图书馆,想借《繁花》未果,却发现了作者的这本新作《回望》。
是一本关于自己父母人生际遇的记录文本。作者父亲是上海“沦陷”时期的中共情报人员,一名“伪装者”。恰巧最近播出电视剧《风筝》,对于我来说,一实一虚相互映衬,书中的父亲(化名很多,大部分时间是“维德”)与电视剧中的“郑耀先”经常在文字和影像中交叉穿行,是非常切近的一种体验。
全书一共四章,首章与末章很短,可以当作是序言和后记。中间两章,一章是“父亲”视角,一章是“母亲”视角,“父亲”“母亲”相识之前各有各的家族渊源和生活轨迹,相识、成婚之后因为聚少离多,其经历与感想是错纵交织的。
“父亲”一章的标题是“黎里·维德·黎里”,前一个“黎里”讲述的是父亲的家族背景、成长经历直到参加革命,“维德”部分用父亲大量的书信、笔记和其他相关史料串联、拼接出解放前的一段潜伏岁月和被捕经历,后一个“黎里”讲述从日本投降到1955年父亲因“潘汉年案”被隔离审查、文革时期扫地与清厕成为“专业”的经历,最后以作者自己写于父亲去世当日的日记作结。这一部分最有感慨的,是一段引述文字(页115-6):
……自己不能证实自己,这是语言的不幸(但可能是语言的乐趣)。语言的实质可能就是这种无能为力,或者,用一种肯定的方式说:语言在性质上是虚幻的。为了试着使语言变得不那么虚幻,必须有一个巨大的测量装置:求助于逻辑。或者,在没有逻辑的情况下,求助于誓言。
——罗兰·巴特,《明室》,36节:证实
这段引述之前,是关于父亲的几次处理结论:“被捕变节(1955)”“被捕失节(1958)”“被捕后表现消沉(1965)”; 引述之后,作者写道:“在漫长的申诉过程中,他(父亲)已清晰地意识到——即使再如何申诉,也未必能有‘实事求是’的结果,只能接受并赓续下去。”
“母亲口述”一章的标题是“上海·云·上海”,同样的叙事结构,但是这一章采用的是母亲以第一人称“我”进行的口述实录。“云”是母亲初二年级时给自己改的名字,“觉得这个字很美,是小说中的名字。几十年后感觉,这个字有彷徨无定之意,名如其人”。第二个“上海”讲述了母亲婚后在聚少离多的情况下“党叫干啥就干啥”地辛苦工作,还要顶着压力和担心拉扯三个孩子长大的生活经历,其间穿插很多日记和书信来往。在艰难环境当中,“坚强才是唯一的出路”(页296),从不抱怨命运不济社会不公,自我勉励和夫妻间的相互勉励始终是重要的精神支撑。
首章“一切归于平静——我的父母”,末章“家书——我们回望”,不必多言,各摘录此二章最后一个句子,表达对作者文字的敬意:
——在漫长的人生中,已无法再一次寻找他年轻时代的神秘未来,只能在放大镜下,观看密密麻麻的过去(父亲黄昏中在台灯下用放大镜看缩字本《二十四史》)。
——记忆与印象,普通或不普通的根须,那么鲜亮,也那么含糊而羸弱,它们在静然生发的同时,迅速脱落与枯萎,随风消失。在这一点上说,如果我们回望,留取样本,是有意义的。
书中除了收录照片、日记之外,还采用插入硬纸小页的方式把信件明信片手稿、证件公函原件、日记本笔记本封面等做入书籍装帧,营造出阅读的在场感。全书文字部分由金家老二金宇澄(舒舒)完成,图片部分由金家老大金芒(芒芒)整理。家书一本,平静回望。
2018-0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