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熙八年(公元412年)夏,四月,刘道规以疾求归,下诏许之。刘道规在荆州累年,秋毫无犯。及归,府库帷幕,俨然若旧。在回京途中,刘道规随扈甲士中有二人见所乘舟船进水脏污,船泊岸后,于市中强拿百姓一卷蔺草席铺于船舱内,好让刘道规有个干净坐处,孰料那草席小贩在码头哭闹不已,卫士喝道:“我家刘大人灭桓玄,平卢循,于国家有大功,拿你一席,有何相害,旁人礼送尚且不及?”
刘道规在船舱中闻讯,强撑病体,走出来,问明情由,数倍付钱于小贩,然后给卫士跪下施礼。
二人大窘,忙跪下还礼,刘道规脸色苍白,声音嘶哑道:“二位随我日久,出生入死,于我有救命之恩,今跪谢你等,是为私恩。”说罢,又颤巍巍站起,道:“你等乱我国法,坏我军规,必要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二人大惊,跌坐在地。其余卫士齐齐跪倒求情,岸上百姓听闻,也一齐跪倒求情。
刘道规不为所动,道:“你等死后,妻子老母,自有国家奉养,我来尽孝。”
说罢,令人将此二人刑之于市,众人惊叹不已。
刘道规回到建康后不久,便因病去世,时年四十三岁,追赠侍中、司徒,谥号烈武。刘裕痛哭不已,诸弟中唯刘道规文可安邦,武可定国,为不世出之才,而其英年早逝,失一大助,能不痛哉。刘道规膝下无子,刘裕以其二弟刘道怜次子刘义庆为其嗣子,承继香火,刘义庆写下了千古名篇《世说新语》。
刘道规乞病归,荆州刺史之位空悬,刘毅请镇荆州,刘穆之对刘裕道:“荆州地处上游,当以亲厚任之,盘龙若居此,恐成尾大不掉之势。”
刘裕哼了一声道:“多行不义必自毙,我为庄公,其为段乎?(见郑庄公克段于鄢的典故)”,遂许之,以刘毅为卫将军、都督荆、宁、秦、雍四州诸军事、荆州刺史。
刘毅上任前,因于左卫将军刘敬宣素有嫌隙,欲施庾悦故计,便过府拜访,对刘敬宣道:"我忝任荆州,无人相助,孤掌难鸣,你我旧识,欲屈卿为长史兼任南蛮校尉,岂有见辅之意乎?"
刘敬宣大惧,连连摆手道:“敬宣才智浅陋,性素愚钝,不堪大任,望公另选贤明。”
刘毅微笑道:“表章已上,诏命不日可达,望卿早作准备。”说罢,飘然而去。
刘敬宣吓出一身冷汗,连夜进府拜见刘裕,哭告于地,道:“刘公救我,刘公救我。”
刘裕连忙把他扶起,问明情由,刘裕笑道:"万寿莫慌,此事易为耳。你与青州士民有旧交,可任青州刺史。一来为国分忧,二来可避眼前之祸。"
刘敬宣有些惶恐道:“敬宣功劳不显,恐众人不服。”
刘裕抚慰道:“但令老兄平安,必无过虑,他人不过尔尔。”
刘敬宣眼含热泪,感动至极。
次日,便有诏下,令刘敬宣出为使持节、督北青州军郡事、征虏将军、北青州刺史,领青河太守,镇守广固,寻领冀州刺史。
刘毅闻之,徒呼奈何。
刘毅性素刚愎,自谓京口首义之功与刘裕相若,故深自骄矜,虽权推刘裕为首而心实不服。及镇地方,常怏怏不得志。刘裕每柔而顺之,所请皆允,刘毅并不领情,骄纵日甚,曾对左右言道:"恨不遇刘、项,与之争中原!"刘裕听闻后,淡淡道:“盘龙志大才疏,后必受辱。”
后刘毅果败于桑落洲,知物情已去,不复与刘裕争锋,愈加愤激。刘裕素不学文,而书法尤拙,刘穆之劝谏道:"此虽小事,然传播四方,损公令名,愿公小复留意。可纵笔为大字,一字径尺,无嫌其大。大既足有所包,且其势亦美。"刘裕从之,一纸不过六七字便满,当时名士颇笑之,谓其可与王珣之如椽大笔相提并论。而刘毅颇通文墨,故朝士有清望者多倾心归附,与尚书仆射谢混、丹阳尹郗僧施,深相接纳。郗僧施,郗超之侄,郗超为桓温谋主。
刘毅既任荆州,暗有与刘裕分庭抗礼之志,上表言荆州编户不足十万,器械不精。广州虽凋残,犹出丹漆之用,求加督交、广二州。刘裕许之。
刘毅又奏以郗僧施为南蛮校尉后军司马,毛修之为南郡太守,刘裕又许之,以刘穆之代郗僧施为丹阳尹。
刘毅赴任前上表求至京口祭祖辞墓,朝廷许之,刘裕亲往相会。行前,宁远将军胡藩密与刘裕道:"公谓刘卫军终能为公下乎?"刘裕默然无语,久之,才问道:"卿谓何如?"胡藩道:"连百万之众,攻必取,战必克,毅不如公。至于涉猎文学,一谈一咏,公不如毅,而士大夫不念太尉定国之功,皆思卫军高谈阔论,辐凑归之。恐卫军以此为凭借,与公争天下,终为腹心之患,不如借此相会之际取之,永绝后患。"
刘裕思索半日,摇摇头道:"我与刘毅起于寒微,京口起兵,同历艰险,才有今日之功,其过未彰,不可自相图也。"
胡藩叹道:“公有霸王之勇,万不可学霸王之仁,养虎遗患。”
刘裕不听,与刘毅相会于建康南郊之倪塘,二人抚今忆昔,感慨万千,把酒言欢,尽兴而返,此为二人最后一次相见。
刘毅赶赴江陵上任,路过浔阳,将豫州文武、江州兵力万余人带至荆州,朝廷也未理会。
刘毅到任后,任免官吏,悉用亲信,诸事粗备后,刘毅有些得意对郗僧施道:“昔刘备之有孔明,犹鱼之有水。今我与足下虽才非古贤,而事同斯言,可借此一争天下。”未及三月,刘毅疾重,郗僧施等恐刘毅死,其党危殆,乃劝刘毅请其从弟兖州刺史刘藩来荆州为助,以备不虞。
太尉刘裕收到刘毅表奏,与刘穆之商议对策,刘穆之道:“若刘毅病没,刘藩继之,则荆州又成一桓楚,若刘毅病愈,刘藩为之助,则其羽翼已成,其势难制。当不允所请。”
刘裕听后,略一思索,道:“允之,急令刘藩入朝觐见。”
刘穆之愕然,刘裕道:“我自有主张。卿可为之。”
刘穆之起草文书,命人急召刘藩入京。
刘藩时任兖州刺史,镇广陵,先前已得刘毅家书,要其赴荆州为助,觉朝廷未必准许,得到诏书后,甚为诧异,急忙快马入朝,九月十二日,刘藩先行进东府拜见刘裕,刘藩一向为刘裕所属,从心底对刘裕更为亲近,刘藩见礼之后,问刘裕起居,刘裕面沉如水,忽大喝一声道:“刘藩,你兄弟做得好事!”
刘藩惊坐于地,问道:“太尉何事发怒?”
刘裕道:“刘毅赴荆州任所,因何未奉朝廷之命,擅自带豫、江二州文武万余西去?”
刘藩闻言大惊,此事他以为朝廷已然默认,然若以罪论处,则为谋反大罪,当族诛,刘藩忙磕头不已,道:“刘毅所为,臣实不知,若朝廷怪罪,臣当赴荆州劝其上表谢罪,待朝廷责罚。”
刘裕冷笑了几声,道:“时至今日,你以为能复至荆州乎?你兄弟二人暗聚甲兵,外托省疾,实则伺隙,同恶相济,图谋不轨,来人,将其押赴有司,细细审问,除恶务尽。”话音未落,就有甲士上前,将刘藩按翻在地,捆了个结结实实,押赴廷尉审讯。
未过多久,刘藩就招供,与刘毅、谢混等人同谋叛乱,刘裕遂上表安帝,赐刘藩及谢混死,免刘毅所兼本职,立即起兵讨伐。
谢晦闻变,求告于刘裕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愿公怜之。”
刘裕面色如常,徐徐道:“北冥有鱼,化为神乌,光耀天地,然天无二日,后羿射之。若其潜于深渊,后羿何能害之?”
谢晦闻言,默然无语,退出东府。刘藩、谢混当日即被赐死。
次日,诏下,大赦天下,以前会稽内史司马休之为都督荆、雍、梁、秦、宁、益六州诸军事、荆州刺史;北徐州刺史刘道怜为兖、青二州刺史,镇京口。使豫州刺史诸葛长民监太尉留府事。刘裕担心诸葛长民难以独任,乃加刘穆之为建武将军,配置佐吏,多领军兵以防有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