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你•互生(1)

我家处在村上最偏僻的角落,两面都是麦田,周边很安静,时常有晚风呼啸而过的声音,在秋夜格外响亮。因为住的实在偏僻,也因为自小家庭贫困的缘故,和其他的小朋友少有来往。

村上的小孩子不太喜欢我们俩,他们都有自己的玩伴。因此整个儿时时代,我和俐雅应该是彼此最为亲近的伙伴。

父亲将废弃的自行车轮胎剪成皮筋,我和俐雅将皮筋绑在屋后的大梧桐树下,来回蹦着,嘴里念念有词:马兰花,马兰花,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那时抬头就可以看见夕阳,父亲就是在这种绚烂的美景中按响了车铃声,我们开心的欢呼,“爸爸,爸爸回来了。”然后奔跑着去迎接父亲。

那时的记忆里,父亲是万能的。

我和俐雅想要一个秋千,下午放学回家院子的两个木桩间,就会有一个崭新的秋千。而且秋千的木板上还会铺上一层厚厚的海绵,坐上去软软的,很舒服。

俐雅总会在我身后为我荡着秋千,飞的很高的话就可以瞥见那遥远的即将隐藏的夕阳。我说,“再高点,再高点。”

俐雅鼓足全身力气推着我。

父亲还是一个浪漫的人,但我妈不懂情调。我爸每次呼喊我们出来看日落的时候,我妈就躲在屋子里,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反正就是不愿意出来。

有时候还会嘟囔,“那有什么好看的。”

父亲会指着天空中的星星对我们说,“那个是北斗七星。你数数,有七个星,像是一个勺子。”

除夕夜的时候,父亲会将我们俩先后举过头顶,让我们看到璀璨的,闪亮的在夜空中忽然炸开的烟花。

夏日的午后,我和俐雅总会在后院别人家的围墙外捡拾合欢花回来泡水喝。母亲说,这种粉色的雪绒花泡水喝会降火消暑。

儿时的记忆里好似永远都是与花度过。

后院的桃树林边有遍布街道的蔷薇花,我与俐雅拿着袋子去摘,回来撕下花瓣,放在木桶里泡澡。

门前有一棵长满白色星星的花树,名为槐树。

我和俐雅抬着爸爸做的长勾,去勾槐花。总是通常忍不住将刚摘下白色花蕊塞进嘴巴里,味蕾里充斥着淡淡的甜味。拿回家的槐花妈妈会用来蒸,我们称之“麦饭”。

妈妈尤其爱吃这种蒸出来的,说是美味。

我和俐雅发现村子上有一栋很漂亮的房子,白色灰泥墙结合浅红屋瓦,尖尖的屋顶,绛红色的屋顶瓦在阳光的照射下格外醒目,就像是电视里看到的一样。

我们常常跑去看这个房子,渐渐注意到这座房子门口有一处垃圾场,那个垃圾场不像如今的垃圾场,比较干净,都是干垃圾。又因为这个垃圾场就在这栋漂亮的房子门前,因此我们总觉得那些被丢弃的东西都是好东西。闲来无事的时候就去捡垃圾,捡到一个玩具就很开心,拿回来洗洗,放在屋里。

母亲不喜欢我们捡垃圾,总是劝阻我们俩,“不要去捡别人剩下的东西。”

可我们觉得很满意,连语气都是那么欢快欣喜,“这些东西真的很不错,喏,你看,比我家的好多了。

我们将成果一个个展示给母亲,希望得到她的认同。母亲起初会趁着我们不在时偷偷扔掉,我和俐雅为此发了脾气,生气的跑去再次捡回来。反反复复几次后,母亲也不再理会我们,她不希望我们这样做,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说我们。

捡拾的次数多了,难免会被人看见,他们会嘲笑我们,用蔑视的眼光看我们。甚至于有时候听见这家人的大门响动,我和俐雅都会手牵手跑的飞快,装作路过这里的样子。

父亲是村庄上手最巧,最有名的木匠。好像这家人需要父亲替他们修什么东西,找人带话给父亲,让父亲来一趟。父亲便带着我和俐雅一起来了。

我和俐雅光明正大地踏进大门,院子里很整齐没有一点破烂不堪,茂密葱茏的竹子沿着小路错落有致地站成两排,院里有好看的各种颜色的花……看起来优雅美观极了。

我们没有进去屋里,只是在门口瞧了几眼,黑色大理石铺成的地板明亮如镜子,高高悬挂的水晶灯在夕阳的照射下璀璨晶莹,精美细雕的白色家具……一切一切令人眼花缭乱,只那一次,便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天堂。

也是从那次开始之后,我们再也没去捡垃圾了。或许也是岁月拉长,懂得了羞辱与嘲讽因何而存在,因此想要守护住心里那狭小的骄傲。

我和俐雅的童年,有着这么一段卑微而肮脏的岁月。

憎人富贵厌人贫。

从很早开始,我们就懂得这个道理。

我们家全靠粮食的收成和父亲微薄的工资,但粮食一年到头卖出去才有钱,而父亲的工资有时候也会拖欠。每到快开学的时候,父母整晚不睡,母亲不停地催促父亲要赶快弄到钱,父亲在客厅里踱步,一根接一根的抽烟。

他们俩达成了一个共识,无论如何,都会供我和俐雅继续念书。

父亲会在寒冷的雪夜离开,然后在风雪中归来,交给母亲我们明天要报名的学费。

父亲一直教导我和俐雅,要好好念书,不同于母亲期待我们完成她未完成的遗憾,父亲更多的是希望我们珍惜学习的机会。他说他小时候很渴望上学,很喜欢念书,但是家里没钱,他不得不放弃,很小的时候就出来讨生活。

记忆中父亲很少哭,但每次提起自己幼年时那些艰辛往事的时候,父亲总会落泪。

父亲很喜欢看书,尤其喜欢古代文人的智慧书籍,他说希望自己能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他房间里有一个黄色的书柜,摆满了他从地摊买来的杂书,也有亲戚给的一些书刊报纸。

父亲桌子上放着一本字典,不认识的字就一边查字典一边注上音标。有时候加班到很晚,他还会坚持看一会书。

父亲的房间一般不关门,每次过去取东西时,我会在门口先探出一个头,看他有没有睡着?很多时候我都看见他拿着书遮挡着整张脸,借着桌子上的台灯,认真的看书。有时他会读出来,还会感慨,“哦,原来是这样啊。”

灯光,眼镜,桌子旁的台灯,和手中的书构成了我对他最多的回忆。

有一次,看到父亲的房间灯依旧还亮的。我偷偷的开门进去,看到他手中拿着东到八歪的书,眼镜都掉在了鼻梁上。他歪着头靠在床上,只留下旁边的台灯泛着微弱的橘光。每每此时,我都会蹑手蹑脚的走过去,拿出他手心的书放在桌上,关掉台灯,然后静悄悄的离开。

父亲还会教我们写方方正正漂亮的字,他会在我们写作业时,走进来在桌子上放削好的铅笔,然后纠正我们的坐姿,“头不要太低,抬起来,再抬起来一点…锦言,不要挨桌子那么近,离桌子要有一点距离。”

每次老师布置的写作文,俐雅都会拿回家让母亲指导。母亲说她小时候学习很好,她的作文写的最好。我只让母亲指导过一次,因为要用书信的格式,我不懂。此后的作文大多都是我自己在写,因为我喜欢写作文。

晚饭过后,收拾完毕的母亲会坐到床上,俐雅拿着本子趴在床沿边,听着母亲为她讲解。俐雅会在母亲的提示下一边构思,一边创作,写出来的每一句话都会念给母亲,两人都觉得不错便继续,但凡母亲和俐雅有一人觉得不好,便会擦掉重来,如此反复。

两人常常探讨到半夜。

“已经很晚了,差不多写写,赶紧结尾。”母亲打着哈欠说道。俐雅固执的要找到一个更为准确的表达。

现在想起来,俐雅的偏执大概在那时也初见征兆了。

一盏常年未换的灯泡,已经被各种脏秽的东西蒙上灰尘,由此发出了橘黄色的光。窗外是恰好可以窥测到的月色与星光,睡意袭来,我总会躺在母亲一边,将头埋进母亲的被窝里安稳的睡着。

父亲在对面的房间里依仗着台灯,戴着眼镜靠在用枕头垫好的床背上拿着一本史书。父亲眼镜的一只腿已经断了,无法修补,手工极巧的父亲便问母亲要了一条松紧带,剪掉一段作为他的眼镜腿。

起初戴着刚刚好,时间久了,松紧也有些松动了,所以他的眼镜时常掉在鼻梁骨上。有时候敲门进去,想要问父亲索要一只铅笔,一个白条橡皮时,首先看到的是眼镜腿耷拉在鼻梁骨上,头微微低下,眼神探索的父亲。

这是我为数不多的记忆里一直以严肃形象示人的父亲,偶然性的搞笑画面。

其实没有那种富裕的生活,我们也是可以过得很幸福的。然而,生活的走向远远不是一条直线这么简单。

我爸喜欢喝酒,并且把那变成了一种嗜好。我爸说他可以不吃饭,但不能不喝酒。我妈劝说无数次,无果。

更多时候,就是一场争吵。

很多伤害都是在父亲喝完酒后造成的。

喝醉酒的父亲满脸通红,就像是一个怪兽,他会出手打我母亲,母亲从客厅一直退到卧室。他会带着恶狠狠的目光看向我和俐雅。头一次见识到这样父亲的我和俐雅,因为害怕,只能哭的躲开,观摩了一次次父亲犯下的罪责。

他会不停地向母亲挥着拳头,一下一下,像是细密的小雨一滴一滴的砸在地面。头第一次,我妈撕心裂肺的喊着我和俐雅的名字,说“拉开你爸,你们俩过来拉开你爸。”

我们俩泪流满面惶恐的站在父亲面前,抱着父亲的大腿无力的乞求道:“爸,不要打了,不要打妈了。”

有时候夜半会突然听到母亲的惨叫声,我们拧着把手打不开,父亲在里面将门反锁了。我和俐雅跑去窗户,只看到母亲用被子护着头,父亲用拖鞋一下下的砸向她。

我们拍打着玻璃,“爸,不要,不要打妈,不要再打妈了。”

他无视我们的存在,继续用拖鞋一次次打向母亲的头部。

母亲哀嚎着大喊,“找钥匙,去找钥匙开门。”我和俐雅翻遍了抽屉,终于在父亲书桌的抽屉里找到了钥匙,然后打开了门。我们冲上去扑住颤抖的母亲身上,父亲扬起的手才没再落下来,我们掀开母亲的被子,她已经泪流满面。

我们哭着抱住她,“妈,你别哭了。”

她还在抽泣,却沉默不语。她一遍遍的拉上被子盖住自己的头,我和俐雅将她围住,等她心情慢慢平复。

后来父亲会没收门上所有的钥匙,放进他的抽屉里,那个抽屉也上了锁,而钥匙只他一人拥有。母亲会趁父亲喝酒醉的时候把钥匙偷偷拿出来,打开抽屉,取出门上的钥匙交给我和俐雅,让我们藏好,以便下一次父亲锁门打她的时候,我们能够及时救援。

不知道别人的童年是不是也如我们这般的辛苦,这般的斗智斗勇,这般的胆战心惊。

小时候最怕父母突然吵起来,也怕在玩的最开心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对我们大喊,“锦言,俐雅,快回去,你爸妈又吵架了。”

可我们回去了,能改变什么吗?我们只能无力地站在一旁,一边看着他们趾高气扬的互相叫嚣,一边像是复读机式地哭着说,“爸妈,不要吵架了。”

在父母面红耳赤,轰鸣般的指责声中,总会夹杂几声微弱的“爸妈,不要吵架了。”声音那么小,那么脆弱,又那么的无力。

醉酒的父亲会喋喋不休的说着过去的事情,讲到曾经出手帮扶过他的好心人他会落泪;讲到那些曾经伤害过、欺骗过他的人,他会大声的咒骂,甚至还会跑到院子里,仰天怒骂。其中就有我的母亲。

他站在门口,喊着我母亲的名字,后面是肮脏的字眼。

第一次遇到这种场景的时候,母亲会抹着泪对我和俐雅说,“你们快去劝劝你们父亲,把他拉回来,不要让他再丢人了。这是在我娘家门口,他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后来母亲已经习惯了,任他喊任他骂,我们家的脸早已经丢尽了。

吵架已经成为家常便饭,父亲会毫不留情的用拖鞋砸向母亲。母亲惊怕的喊出声,“我错了,我错了,求你别打了。”但还是难逃毒手。

我们被父亲锁在房间里,只能抱着彼此嚎啕大哭,我们不明白为什么一切变成了这幅模样。

我妈的求救声,我和俐雅嘶声裂肺的哭喊声,我爸的咒骂声,构成了那座小村庄里最精彩的午夜戏码。

儿时上学时,总会路过一条大马路。那些妇女在我和俐雅走过来的时候,突然噤声不语,从上而下的打量着我们俩。

我和俐雅低着头,牵着手快步向前走。

凌晨一两点,我和俐雅还有我妈缩在一张床上里,我妈抱着我们两个,抚慰着我们两个睡觉。从那时起,我们两个开始背着不为人知的伤痛去学校,用沉默迎合着每一个人,我和俐雅除了彼此,没有朋友。

我们知道回到家迎接我们的是什么,争吵打骂已经成为常态。我们看着母亲埋怨着父亲是个无能的酒鬼,看着父亲吞下一瓶酒转过身一脚踢在母亲的腰间。

父母没完没了的吵架,我和俐雅站在他们两个面前,目睹了一次又一次的伤害。后来父亲再打母亲的时候,母亲总会逮着机会跑,跑到后院的田里,或者藏在桃树林的破屋里。有时候会母亲还会跑到原子厂,说希望有拐卖人口的将她带走,去哪里都好,只要不回到那个家,不回到父亲身边。

母亲经常感慨说,“我好想离开啊。”

我和俐雅抓紧她的手,“妈,不要走,你走了我们怎么办?”

“你们还有你们的爸爸呢。”

“不,我们不要爸爸,我们要和你一起走。”

母亲搂着我们俩,“就是因为有你们俩,如果没有你们俩,妈早就离开这个家了。”

母亲想要离开这家的这个想法一直耕种在我的心里,我好怕有一天她就真的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每年过年,我和俐雅站在院子看着别人家的小孩炫耀自己的新衣服,手里拿着燃烧的火花棒,我们和他们是格格不入的。

大年初一,穿着围裙的母亲正坐在火炉边包饺子,父亲站在客厅里,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父亲突然拿起擀面杖,母亲一看不对劲,立马推开后门冲了出去。

母亲为什么要跑?我和俐雅害没反应过来,父亲已经握着擀面杖追了出去。我和俐雅也追在父亲身后。

母亲一边跑一边回头,那时候天很冷,母亲只穿着单薄的毛衣拼命的逃。我们路过的地方,都是鞭炮齐鸣,阖家欢乐,然而我们一家人却在鞭炮声和欢声笑语中不停的追逐。

父亲追了一段路停了下来,折身返回,看见我和俐雅,叫我们俩不要理会母亲,随他一同回家。我们俩站在小路中间,前面是还在奔跑的母亲,后面是等待我们的父亲。我们迟迟做不出决定。

看着母亲即将消失在转角的身影,我和俐雅毫不犹豫的追了上去。我们好怕弄丢我们的母亲,好怕她会对我们失望,以为我和俐雅也不要她了。好怕她真的会离开,从此不再回来。

父亲在我们身后喊,“你们俩继续跑的话,也不要回来了。”

我们追着母亲,在身后不停地喊着她,“妈,妈,你别跑了,爸不追了,他回家了。”

她惶恐不安的回过头,确定父亲不在后,停下来等着我们俩。

母亲只穿着毛衣,身上还有一件围裙,她冻得发抖。带着我们在这条乡间小路上不停地游荡,像是无家可归的人一般。

在父母相互埋怨,彼此憎恶,整日争吵甚至有时候大打出手,这样糟糕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我和俐雅,却最终成为了村上里最优秀的孩子。他们无法预料到这样的结果。

其实谁也没有预料到。

幼儿园第一次考试的时候,我和俐雅一窍不通,为了找到能让我们交上完美答卷的目标人物,俐雅观察了很久。

俐雅发现这个个子高高的,叫苏杭的男生看起来聪明过人。况且他就在我左边,距离也是一个优势,于是让我去暼他的答案。

俐雅给我把风,我去偷瞄,要是老师抬起头,俐雅会赶紧拉我一下。我瞄到了就在试卷上写下答案,俐雅看着我的试卷写答案,我抄到后面的时候发现不对劲,男生前面写的那几个答案和我刚才抄的不一样了。

我告诉了俐雅。俐雅想了想说,“他不想让我们抄他的,所以故意写了错的给我们。”

“那怎么办啊?”

俐雅眨了眨眼睛说,“没关系,我们自己答,你抄我的。”

信不过俐雅,她几斤几两我还是知道的,但我看着几加几等于括号的数学题就头疼,就算掰着指头也算不出来。只能将就跟着俐雅走。

最后考试结果出来的时候,我和俐雅刚过及格线,就60多一点。当初抄的那个男生我也瞄了一眼,77分。心想:切,也不是多聪明的人啊!下次一定不要抄他的。

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顿悟了,那时候令人头疼的难题没想到到一二年级的时候全都不攻自破了。

小学一年级开始分班,我在一班,俐雅在二班。

一年级第一学期的考试,我得了全班第一名,因此也得到了一张三好奖状。父亲用胶水将那贴在卧室的墙上,一推门就能看到,当做是荣耀的勋章。

我们家冬天特别冷,没有火炉也没有其他的取暖工具,通常都是母亲将热水灌进暖壶里,然后放进被窝里。我和俐雅便躺在床上,轮流踢着暖壶,直到整张床都被我和俐雅传热。

母亲做完家务便会躺进来,激动地拉上被子,直喊着,“好暖和,好暖和。”

第一学期寒假的时候,吃完饭我们三个都在床上午休,外面是飘飞的鹅毛大雪,母亲细细的对我们讲她过去的事情:外婆有七个孩子,尤疼爱我四舅,高考恢复后,本来成绩优异的她可以凭这个机会走出农村,但外婆不让她参加高考,让她留下来做农活,外婆给了四舅三次反复重考的机会,让他试错,那一个机会却难落到母亲头上。

母亲讲这些的时候,眸子里是点点散不去的淤痕。母亲坚信读书能改变命运,因为她的兄弟姐妹就是因此才走出了农村,如今过上了和她截然不同的生活。

母亲希望俐雅能向我学习,好好念书,否则以后就会像她一样,永远走不出这里。俐雅不喜欢被说教,也不喜欢被比较。她一口咬定自己有好好念书,而且念得比我都好,只是没考好。

小学我们都有一个红色的本本,上面记录了各科成绩以及老师的评语。分数超过85分属于优秀,60分以上属于及格。我数学100分,语文99分;俐雅数学86分,语文92分。俐雅将她的这个本子拿出来,向我们力证,即便她没考好,两门却都在优秀的行列里。

我不喜欢俐雅这种为自己开脱的法子,明明就是我比她考得好,为什么她就是不愿意承认?母亲在此时公正的说了一句,“那你为什么没有得到三好奖状?”

可能这句话令俐雅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她二话没说从床上爬起来将墙上的奖状撕掉了,母亲惊慌的阻拦已经晚了。母亲说俐雅是嫉妒,俐雅默不作声。

我心疼的看着桌子上被俐雅蹂躏成的一团废纸,心里难过极了,也很气愤。但一想到重视荣誉的父亲回来之后一定会狠狠的教训陈俐雅,我心里又稍稍有了些安慰。出乎意料的是,父亲回来后并没有责怪陈俐雅,反而责问母亲,认为她不应该刺激俐雅,使得俐雅做出这般无礼的举动。

父亲对俐雅说,“给你两个选择,一是想办法将你妹妹的奖状复原,完好无损的复原。二是自己也拿到一张奖状,当做是给你妹妹的赔偿。”

让陈俐雅替我拿奖状?

我想父亲有没有搞错,这种事情我自己完全可以做到,甚至是轻而易举的。况且我不稀罕陈俐雅的奖状,那上面是她的名字,又不是我的。我不知道父亲这样讲的用意,但是陈俐雅真的做到了。

三好学生的得奖名单通常是通过全班投票表决,我一直都是班上的小组长,成绩优秀,全班同学都默认三好学生就是我们四个小组长。每次我们四个都是全票通过。后来老师也不再通过表决了,这样的结果她都能预料到。她自拟名单,并不按照成绩高低,而是按照进步程度,希望给其他同学一个机会。她还询问我们四个小组长,同意吗?

我们哪敢说不同意。

那一次,我没有得到那张三好奖状。本来我并不失落,直到在颁奖大会上,我听到了“二年级二班陈俐雅”八个字。

我不敢相信,一向学习比我差劲的陈俐雅竟然拿到了奖状。俐雅和他们班几个新面孔一起站在台上,我听到俐雅他们班的同学说,“这次的三好奖状其实就是一个鼓励奖,根本就不是颁给优等生,而是给中等生,鼓励他们下次进步。你看一班,上台的那几个人也是学习一般的。”

原来是这样。

俐雅拿到了第一张奖状,我爸爸高兴的难以自抑,以为这次圆满了。结果看到站在俐雅身后的我两手空空。

他问我,“你的奖状呢?”

“我让给别人了。”

“这是荣誉啊,这怎么能让呢。”

“老师希望我让出来。”

父亲告诉我,“要是以后要你让出奖状,你坚决不能。”

我不明白,不就是一张奖状吗,让就让了,没什么大不了。我还依旧是我们班的小组长,学习很好,成就优秀,什么都没有改变,为什么非要去计较那张黄纸?

我不在乎,但父亲有的法子让我在乎。

那个暑假,父亲时常用严肃的面孔站在我的身后说:“你姐姐奋起直追,拿到了一张奖状。这次你却没有,你可要加把劲了。”

我早就把我没得奖的原因告诉了父亲,但他不在乎,他只重视结果。

他也会对俐雅说,“锦言三张奖状了,你只有一张。继续加油,争取拿到更多的奖状,追上你妹妹。”

父亲总是喜欢让我们竞争,以这种方式刺激我们进步。先是比排名,总成绩,后是每一科的成绩,最后是奖状。

三年级之前,我将俐雅远远地甩在身后。三年级之后,俐雅突然赶上了我,甚至跑到了我的前面,并逐渐将我抛在了身后。

我和俐雅的差距的关键只在于数学成绩。

其实我数学开始变差的时候,都是源于我的一次偷懒。

俐雅和我打赌打输了,输的人就该帮另一个写作业。我其实很拒绝这种事情,一是胆小怕被老师发现;二是我想做一个正直诚信的好学生,并不想投机取巧。

俐雅和我的笔迹完全不一样,她是那种比较大的字体,有点浑圆和柔,像是微软雅黑。而我的字体则方方正正,有点像是黑体。我早已写完了除数学之外的家庭作业,俐雅最终只帮我完成了数学作业。

三年级的班主任习惯在第二天的晨读时,让每一个学生把自己的作业本摆好放在右上角,等候她审阅。班主任拿着红笔一个个批改,到我这里的时候,我很忐忑。因为我明显感知到,那个字体和我的不一样,我好害怕被老师指出来并且质问我。我把书本竖的很直,佯装读书。

老师批改数学作业时突然停了下来,吓得我心脏都快跳出来了。老师对我说,“你这个不对,这个公式错了,算出来的结果也是错的。你应该……”

我看着作业本上她用红笔勾出来的数字连连点头,“嗯嗯。”

她毫不怀疑我,她觉得是我粗心算错了,因为我一向是我们班里的佼佼者。

下课后,我重新审阅了那道数学题,发现其实我不会。我根本不知道这道题怎么解?也不知道俐雅为什么那样解?看着俐雅的答案,我开始重新审视俐雅,我不会,她却会,她写了一个她认为对的答案,即便是错的。我头一次觉得自己不如俐雅,而这种杂念像是疯狂的稻草一般的滋生,终如我预料那般。

我发现假期作业里的很多题我越来越不会解,很多数学题只有答案,没有过程。有时候我在作业本上解一两个小时,或许才会得到正确结果。而俐雅,她却只用了五分钟。

她的暑期作业也不会用上一个寒暑假的时间,她每天哪怕只做一点,加起来也不会超过10天。或者她只用三天,闭关锁门,全身心的做完所有。

后来我们趴在一张桌子上写作业,我特意观察她怎么做暑假作业。我发现她大致把这一页的题目都看一遍,把那些难的选择题挑出来,解开后把答案写上去。其他简单的题她都直接照抄答案。其他类型的题她还是同样的做法。而我虽然兢兢业业的对待每一道题,但解了很久解不开的难题我一般就将正确答案直接抄上去,即便心中有疑问,也不会再多做思考。简单的题,我也会认真解一下,并为自己解出正确答案而沾沾自喜。

我就是这么眼光狭隘的人,所以我会输给俐雅,是有迹可循的。

六年级合班之后,我一直活在俐雅的光芒之下,忍受着从一个优等生变成被老师轻易就忽略的人,存在感几乎为零。可我并不失落,我羡慕俐雅,也在心底为她感到开心。

小学的自然课上,听老师讲要是在夏天的大中午往地上放一根火柴,并且放一个放大镜,将火柴的焦点对准太阳,没过多久,火柴就会燃烧。

暑假的时候,某天中午吃完饭突然心血来潮想起这件事,便在抽屉里找到书本里带的道具,在门口做实验。按照顺序把放大镜和火柴摆好,将火柴棒的红头搁置在放大镜的中心,对准太阳,然后蹲在地上,在炎热的大太阳下等着它们燃烧。

俐雅不知何时突然冒出来,对着蹲在门口看实验的我说,“一会火柴会燃烧起来的。”

我点头,没看她,“是啊,我知道,我就等着看它们怎么燃烧。”

俐雅没再说话,自个进屋了。

大概也是因为天气太过炎热,我等了大概五六分钟,就失去了耐心。我收拾了一下东西,便进屋了。

课本上的理论真的就是正确的吗?阳光的热量会穿透几十亿的距离燃烧我家门口的那根火柴吗?无论充斥着多么大的好奇,我再也没能得到那个我想要知道的答案,真糟糕。

我想:如果是俐雅,她一定不会像我这样半途而废。

六年级的时候,数学老师给全班出了一道数学题,我们都不会。老师把希望寄托到我同桌齐城和俐雅身上。俐雅和齐城都解出来了,但结果却不一样。

老师让我们举手表决谁的答案是正确的?全都投了我的同桌,而到俐雅的时候,却只我一个人举起了手。

数学老师笑了,她说,“陈锦言,不能因为是亲姐妹就投给你姐姐啊,我们要追求的该是正确的答案。以后可不能这么感情用事了。”

我抿着嘴羞赧的低下头。

其实那个时候数学已经很差劲了,我也没仔细研究谁的答案正确。我只是相信俐雅是对的,无论她给出什么样的答案,都该是正确的。

因为她是那么的聪明,那么的讨人喜欢,那么的完美。

幼年总是在玩着这样的一种游戏,互相追逐,渴望超越彼此,不停地与对方较劲,最终我们成为了村上最优秀的两个小孩。

以往走过人群的时候,那些人围坐在一起,我和陈俐雅在团团目光中穿行,就像是一把把锋刃刺穿我们。但是有天,突然有个妇女在我们路过的时候说道,“这就是XX家的那两个孩子,听说这次两人又各自考了他们班上的第一。”

后来再路过人群的时候,那些人看我们的目光逐渐变得温和,甚至会叫我们的名字,“锦言,俐雅。听说你们俩都拿了奖状。”

我们会低着头羞涩的回应,内心却装满了欢喜。

我们最终凭借自己的力量被村上的人看得起,并赢得了一定的尊重。

小学的校长是我们家族里一个长辈的亲戚,这个长辈有钱,低调,是与村上这群人截然不同的品行。我羡慕他们,住着漂亮的大房子,对人亲善友好,从不会看不起谁。母亲年年都让我们给他们家送礼,说她曾受到过这家人的照拂。

这家的两个孩子也继承了父母的品行,儿子看起来温文儒雅,女儿内敛温柔。男孩考上名校那一年,恰好我和俐雅小学毕业。这家宴请了很多人,我们小学的校长也来了。我和俐雅站在一群大人中间,看见她穿过层层的人群走向我的父亲,对他说,“你就是陈俐雅陈锦言的家长?你们这两个孩子很优秀,以后必定有出息。”

父亲谦虚地点头,“谢谢,谢谢。也是多亏了校长您的栽培。”

“不,和我没关系,是孩子自己的能力。”这个女校长一口回绝了父亲的客套。她只说,“他们两个是好苗子,你们可要好好培养。”说着她还望了我们俩一眼。

我当时心里颇有些遗憾。如果早知道校长认识我和俐雅并且那么的看中我们,我的小学时光或许就不必蒙受那么多委屈了。

因为在我的记忆里,村上那个老是欺负我的女孩苏薇和这个校长也是亲戚关系。

苏薇是村上有钱人家的小孩,住着二层楼的大房子,有着朱红色的大门,家里养着一只大黑狗。与隔壁家的苏明东是自小的玩伴,将我和这两个人放在同一个空间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成了被欺负的对象。

父母去过一趟城里,为我和俐雅买了一种熊猫样式的橡皮,绿色,白色,黄色三种颜色交错相间,很好看。当时大家用的还都是白条橡皮,带到班上的时候,同学们都在观赏我的橡皮,夸我的橡皮好看。

苏薇和苏明东也听说了我有一块漂亮的橡皮,走到我的座位让我拿出给他们看。我不愿意,我怕苏薇觉得好看就拿走了。这是我父母买给我的第一件东西,我不想被人抢走。

苏薇趴在苏明东耳朵悄悄说了什么,然后苏明东趁我不注意拿走了我的笔盒,从里面将那块熊猫橡皮拿了出来,给了苏薇。我赶紧追过去抢,苏明东拦着我,苏薇拿在手中打量半天,说是“切,我还以为是什么呢,不就一块破橡皮吗?”又还给了苏明东。

我又追着苏明东,苏明东举得高高的,他又扔给苏薇,我去追苏薇,一到她跟前,她又扔回给苏明东,我又跑回苏明东跟前。

他们俩看我像个跳梁小丑一样的跑来跑去觉得很好玩,不停地扔来扔去。

我生气的发了脾气,说了一句,“我要去告诉老师。”说着就要走出教室,苏薇和苏明东叫住了我,说是还给我。

其实我也不敢给老师告状,我这样说只是为了吓唬他们,因为苏薇是班长。班主任似乎清楚苏薇和校长有点亲戚关系,便任命她为班长。班长的任务是监督,每天放学前都要去老师办公室,给老师报告,今天某某上课睡觉或者说话,这些事情不需要证据,班长说的话班主任从来深信不疑。我曾经得罪过她,她便捏造事实给老师打我小报告,虽然我学习好,但是并没有受到老师的喜爱和庇护。反而被班主任勒令警告,“要是你以后上课再说话,打扰到其他同学,你就坐到最后一排去。”

我好痛恨没有上帝视角,老师看待问题总是片面的,只听信一面之词。所以即便我受了委屈,我也不敢给老师说。因为我清楚,她从来不是公正的,我也不妄想她能够替我主持公道。

当我开心的以为我的计谋得逞时,苏明东当着我的面,将我的熊猫橡皮掰成了两半。这样还不够,他又将熊猫的耳朵撕下来,将两个大块的撕成一点一点的小碎屑,最后扔在我的桌子上。我哭着哀求也没阻止他。

看着父母送给我的第一件,我很喜欢的礼物就这样被彻底摧毁,我一整天都很失落,内心受到了重创。

而这,只是个开头。

每次要考试的时候,我爸会给我削很长的铅笔,希望我能认真答卷。可就在考试的前一秒,我发现我的铅笔不见了。

同学都在等着传试卷,只有我还在着急找我的铅笔,我翻遍了整个书包,甚至俯下半个身扫视地面,依旧一无所获。所有人都开始埋头答题了,我不能再东张西望,这会让班主任觉得我在作弊。无奈之下,只能从铅笔盒里拿出一根断铅的笔,黑色的铅刃埋在灰色的木屑里,我用牙齿一点点的撕开笔尖的皮屑,甚至偶尔舌尖舔到了那个黑色的铅芯。

那时候并不知道铅笔也有可能是由劣质的含铅涂料制成,只是勉强用这个答卷,写出的答案是很粗糙的,直到把铅磨的一丝不剩,甚至连粗糙的答案都无法写出来的时候,我继续用牙齿将那笔头的地方咬开,撑着我答完试卷。

考试时间到了的时候,我才看见我们班另一个同学的手上拿的是我的笔。

为什么我能确定?

因为我爸是用刨子削的笔,笔芯是很长的,纵使都是蓝白相间条的,可是没有人会削出一模一样的形状轨迹。我去质问拿我笔的女生。她说,“是苏薇给她的。”

我说那是我的笔,那女生偏就是不给。

我去找苏薇争辩,“为什么把我的笔给别人,那是我的。”她用那种嘲笑的目光看着我,一口咬定那就是她的。

后来那个有同学告诉我,那个女生说她的铅笔断了,于是苏薇就趁我课间不在教室的时候,偷偷从我的铅笔盒中拿走了我的铅笔给了她。

幼年时的事情本不该这么刻骨铭心的,可我就是忘不掉。纵使我们在之后长大的岁月里迎面走来,她对我微微一笑,我亦还给她一个微笑。在交错后的那一刻,我的心里依旧埋藏着童年她带给我的阴影和伤害。

小学快毕业的时候,我们老师让排队到大门口照相。一个一个班去。

我穿着绿色的校服,坐在椅子上,强装镇定。眼神微怒,眉头紧锁,对那所小学似乎拥有的情感就是我脸上所表露的那样。

那个偏远的聚集了周围各个村庄孩子的校园似乎并没有带给我特别的东西,那些歧视,辱骂,校园暴力一直存在,成绩优秀的我并没有幸免。

四五年级也是我极不愿意提起的一段岁月。

班主任是一个60岁的老太太,非常凶,做错题就会打人,还会用脚踹男生,狠狠用书本打头,将女生的头撞在桌角上咚咚响。我们不知道这个已为人长辈的奶奶级人物缘何有这么大的力量和怨愤,胆小怯懦的我们以为我们题错了,就理所应当接受惩罚,即便这个惩罚对一个10岁的小孩来说有些苛刻和暴力,我们也不敢发声。我们只有将自己越逼越紧,不敢走错一步,唯恐遭受毒手。

后来大学毕业后已经工作的我看到了很多校园新闻,对此很是同情也很是钦佩。那一代的我们并没有这样的勇气和机会,向任何人坦诚我们曾遭受的迫害,老师就像是一个刽子手,一刀一刀的凌迟我们,将儿时我们的尊严,童心剐的一丝不剩。我们只剩下惶恐,忐忑,不安。我渴望赶紧升班,赶紧换老师,赶紧逃离这个老婆婆的毒手。

而当我终于逃离了身体上的伤害,却在六年级一个普通的清晨,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心灵上的荼毒。

六年级的时候,班上那个最坏的差生王磊博在我看书时过来挑衅,将我的书故意拿走。我从书包里重新拿了一本书继续看,男生又把书拿走,还故意扔在地上。

我捡起书与他争吵数句之后他又将我的书扔掉,我生气的站起来推了他一把,紧接着那个男生猛然地朝我的肚子踢了一脚。我向后退了几步跌撞到了桌角上,吃痛的捂着肚子爬起来。这是发现班上有几个同学一直盯着我看,当时只觉得羞辱极了,为了赢一口气,我走到那个男生的书桌前将他的书扔下楼,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继续看书。

那个男生朝我奸诈的笑着,随后跑下楼,我趴到窗户去看,看见那个男生并没有去捡他的书,而是跑向了教师楼。

果不其然,早读的时候班主任怒气冲冲地走进教室,将我叫了出去,然后劈头盖脸的训斥我:“你怎么能扔同学的书!”

“我早上看书没招惹他,他过来找事,把我的书拿着不给我,还给我扔到地上。”

“那你也不能把人家书扔下楼啊,现在书成了这样,你让人家怎么学习啊!”书本从楼上飞下去,已经散开了,老师抖落着书本质问我。

“我……”

“你不用说了。”班主任冯秋玲愤怒的打断我的话,然后看着王磊博给他说:“你去教室把她的书拿走用。”

我含着委屈,怒气瞥了他一眼。他对我露出胜利的微笑。

班主任继续数落我:“你父母没教过你,书本都是用钱买的,无论如何,你都不能把人家的书扔下楼吗?”

我用了很大的力气将眼泪憋着,不再说话,也不再做任何辩解。因为我很清楚,都是无用的。从她说出‘你把人家的书扔下楼啊,让人家怎么学习啊。’这句话开始。我就已经认清了事实——我们的班主任真善良!

一个从一年级到六年级次次考试排名倒数的差生,一个从四年级开始就不停地欺负同班同学为乐趣的坏小子,班主任竟然说出了让他怎么学习的这种话?她处处为她口中的这个人家,同学着想,却不曾为我思量过片刻。

我早上坐在座位上看书,是王磊博过来挑衅故意抽走我的书扔掉,我和他还因此甚至打了一架,她不问我,只是将全部的错怪在了我头上。

时至今日,这件事带给我的阴影一直存在,我始终不能释怀。

教育学家苏霍姆林斯基说过,在影响学生的内心世界时不应挫败他们心灵中最敏感的一个角落,但我的角落已经被完全摧毁。

老师把我和王磊博的书做了调换,老师自认为这是最公正的裁决,将我用心记下笔迹的书交给一个从不学习的人。我回去用胶水将书黏在一起,那个男生的书里干干净净,就像是新的一样。也因为这件事,班主任也开始带着有色眼镜看我,我的六年级生涯愈加不快乐,我厌倦了身边的一切。她的课为避免与她眼神接触,我尽量不看黑板,只是听,或者瞥同桌写下的笔记写在自己书上。

她习惯性的抛出问题,等同学回答,全班寂静,没一个人能答得上来,我知道答案,却也不愿意再开口。在她的课上,我就像个鸵鸟一样,巴不得将自己埋在沙子里,永不出头。可是自尊心又迫使我探出头。

在一次自习课上,有一个卫生老师过来敲我们六年级教室的人,要求我们派出成绩好的前二十名学生去打扫图书馆及音乐教室,成绩不好的留下自习。虽然我的成绩不及俐雅,但当时的我在六十人的教室里面成绩也算是前五名。我听着班主任第一个念出陈俐雅的名字,然后是那些在老师印象里学习成绩好的同学。

当时的我极度紧张,我怕留在教室,我握紧笔头,手心甚至都出了汗,人数在一个个减少,我却始终听不到我的名字。

去打扫卫生有什么好呢?还不如坐在教室里看看书写写作业,趁这些时间写完作业回去就能看一会电视,多好的。可我就是不愿意与剩下的人留在教室里,就像是在挑东西一样,被留下来的都是不好的,我的这种感觉非常强烈。

我眼看着冯秋玲甚至把一个学习远不如我,在教室里成绩排名三十的一个女生叫了出去,都没叫到我。在念到第二十个人的时候,她在教室里看了看,我紧张的偷偷抬起头瞄了她一眼,她似乎也在往我这个方向看。

“陈锦言!”她念了我的名字,说道:“你也去。”

我是最后一个走出教室的人,踏出教室的那一刻,心间的乌云一下子散开了。六年级一班的门就像是一条银河一样,将我与身后的那群人远远地隔开了。

如果让现在的我选择,还会这么强烈固执的要求自己必须和那一群人站在一起吗?

可能不会了。

那时的陈锦言受了太多的挫败与神伤,自尊心破碎成渣,她争强好斗,倔强执拗,用尽力气揽起哪怕一点点的自尊,与现在已历经世事的我是截然不同的。

现在我骨子里越来越丰满,承载的东西也越来越多,逐渐抛弃了儿时那个软弱自卑,渴望得到认同的陈锦言。可如果能回到当时,我很想抱抱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的小女孩告诉她:其实,你已经够勇敢了。

形形色色的画面构成了我记忆的曲线,或黑色,或彩色,就像那时俐雅手中的粉笔一样。

小学六年级最后的一个告别盛宴,俐雅穿着绿色的校服,扎着长长的马尾,拿着粉笔在黑板上认真的展示她自学的艺术字。迎着侧面窗户袭来的光线,像是跳动的音符,洁白的额头有几丝发丝轻舞飞扬,构成了那个夏天里最美的告别。

总觉得那个时候,俐雅是发着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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