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行者无辙迹。善言者无瑕谪。善数者不用筹策。善闭者无关楗而不可开。善结者无绳约而不可解。是以圣人恒善救人,而无弃人,物无弃材,是谓袭明。故善人者,善人之师。不善人者,善人之资。不贵其师,不爱其资,虽智大迷。是谓要妙。——《道德经杨鹏校订版》第二十七章
1、如何看待“不善”
“在未来的很多年中,我希望你被不公正地对待过,唯有如此,你才真正懂得公正的价值。”
“抱歉的说,我会祝福你时常感到孤独,唯有如此,你才不会把良朋益友视为人生中的理所当然。"
“我祝福你人生旅途中时常运气不佳,唯有如此,你才意识到概率和机遇在人生中扮演的角色,进而理解你的成功并不完全是命中注定,而别人的失败也不是天经地义。"
“当你失败的时候,时不时地,我希望你的对手会因为你的失败而幸灾乐祸,唯有如此,才能让你意识到有风度的竞争精神之重要。”……
与心想事成、事业高升、幸福圆满等等祝福相同的是,这也是诚挚的祝福,来自美国联邦最高法院首席大法官约翰·罗伯茨在美国卡迪根山中学2017年毕业典礼上的致辞。而这些祝福,不同之处在于,初一听,让人难以接受的,诸如被不公平地对待、感到孤独、运气不佳、遭遇幸灾乐祸等等,常人避之唯恐不及,怎么反而进入了祝词之中?再一想,却可品出大法官的用心良苦。经历了不公平,才知道公平的可贵;体会了孤独,才知道世上并没有这么多理所当然;遭遇了幸灾乐祸,才懂得那种伤害才知道去避免……
大法官负负得正的话语中饱含着最真切的祝福。他是在衷心地祝福毕业生们被这个世界公平对待,但他也不忘说出世界的真相:这个世界有公正,也有不公正,有幸运,也有不幸;有善,也有不善;负面的事件,常人忌讳提及,却是成长路中必定会遭遇的,学会在挫折之中成长更重要,因为,挫折会教给我们许多。
我不由得想起了我的才华横溢、内心充满诗人激情与疯狂的写作课老师,在课上,有同学情不自禁地问:老师,如何才能拥有您这样的才华?老师略作迟疑,答:经历和我一样多的苦难。
无论是远在美国的大法官,还是常常在课程群中相遇的写作老师,都提醒我们以另一种视角来解读“不善”。
2、圣人如何对待“不善”
万事万物的运作遵循“天之道”,在万事万物的背后,有着看不见的、更深邃的、更本质的力量决定着事物的运行。善,与不善,是两股相反相成的力量,在“冲气以为和”的互动之中,互为制约、相互平衡。我们天经地义地认为,消灭不善的行为以及不善的人总是对的。然而,我们不知道的是,不善的人,不善的行为,是自然秩序的一部分,想清除“不善”的力量的动机,是善意的,但却是“逆道而行”,世间又有多少用善意铺就的通往地狱的路。
圣人是如何对待“不善”的呢?“故善人者,善人之师。不善人者,善人之资。”圣人善于做到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善人固然可以成为善人的老师,而不善的人,也可以作为善人的借镜。
《道德经》第四十九章: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也。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也。
《马太福音》中耶稣说:“健康的人用不着医生,有病的人才用得着……我喜爱怜悯,不喜爱祭祀…… 我来,本不是召义人,乃是召罪人。”
老子与耶稣在对待不善之人的相似之处,让林语堂在《信仰之旅》一书中感慨:“我觉得老子做到这种最曲折,而且有些迷人的隽语,在精神上已升到耶稣的严峻高度。”
3、“恒无弃人”背后的宇宙观
本章的“圣人恒善救人,而无弃人…… 不善人者,善人之资”与前半段:“善行者无辙迹。善言者无瑕谪。善数者不用筹策。善闭者无关楗而不可开。善结者无绳约而不可解。”又有着怎样的逻辑关联呢?
杨鹏老师说:“读《道德经》,要注意老子宇宙观与治理观的统一…… 找出宇宙观和治理观之间的逻辑统一关系…… “治天下”源于“明天道”,治理观源于宇宙观。”
那么本章的前半段:“善行者无辙迹。善言者无瑕谪。善数者不用筹策。善闭者无关楗而不可开。善结者无绳约而不可解。”又揭示了怎样的宇宙观呢?
无辙迹、无瑕谪、不用筹策、无关楗、无绳约,都是在强调“无为而治”。无为,又何来的辙迹;无言,又何来的瑕谪?“以自然为道,则无所容力,亦无所着迹。”(陈鼓应《老子注释与评介》)至高之善,“上善若水”,是“水善利万物而有静”的,道法自然的“自然”,是“希言”的。
杨鹏老师说:“无为而治的目的,就是要保护民众身上的自由与自立,避免一切破坏自然、自由、自立的力量……无为而治,是基于对天道的信仰。天道秩序在我们每个人的身上,创生的力量在我们每个人的身上……”
有这样的信仰,所以圣人看待“善与不善”,如同看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盈、音声相和、前后相随”一般,看到的是事物之间的“相生相成、相形相随、相互制约、相互平衡、相互转化”的关系;圣人能够“以德报怨”;圣人能够“居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圣人“恒善救人,而无弃人,物无弃材”,圣人能够“贵其师,爱其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