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1月24，东京，初雪

昨天下班后看手机，发现有老妹的未读消息。

“何瑞跟我说大爷爷快不行了，现在已经送回老家了”

看完这条消息我心咯噔了一下，并没有立刻给她回复消息问她具体情况，而是自己一个人在更衣室，静静地待了几分钟。顺便想了一些问题：这是不是真的、她逗我玩呢？是不是老人到冬天了身体就不好了。因为我根本不想相信她说的不行了是真的不行了。然后便开始不淡定的问她。

“谁说的？真的假的，在医院呢？”

“真的，他们已经回老家了，早就出院了，说快不行了。”

“我靠，什么时候住的院，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前两天何瑞跟我说的，我也不知道，估计挺突然的”

说着说着眼泪突然掉了几滴。然后安慰自己，没事儿，没准像老奶奶一样，当初大家都以为不行了，结果又生龙活虎了。在事情没到最后一步，不能瞎想，不能诅咒大爷爷。呸呸呸。但这件事毕竟对于家人都还很健康，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甚至老奶奶都还健在的我来说，不是一个小的打击，还是上微信问了一下老妈具体情况。可能是晚了，老妈也一直没回复，直到刚才老妹又跟我说话。

“大爷爷怎么样了”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昨天问我妈了，到现在还没回复我”

“我不敢去问何瑞”

“那我去问”

对了，何瑞是我哥，亲哥。准确的说，是亲二哥。我有两个哥哥。

“在么？大爷爷怎么样了你知道么”

“等出殡呢”

对于没有失去过亲人也没有参加过葬礼的我来说，并不知道葬礼的流程也不知道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人还在否。等出殡是不是人马上快要不行了？但还是白痴的问了一句

“已经没了？”

“恩，三天前，明天下葬。”

大脑一片空白，眼泪也不由自主的流下来。抹了抹眼泪，继续问了何瑞好多事。

“我晚上还得守夜看东西，先睡了”

“恩，睡吧”

爸妈他们都跟着一起回老家了。爷爷奶奶在家留守，没让他们回去也好，不亲眼看着还能少伤点心。也不知道老奶奶有没有跟着回去，可能她连自己儿子没了都不知道呢吧。毕竟从两三年前摔伤之后，大脑也跟着不清楚了。一个一百多岁的老太太在经历了那么多伤病后还活着就够了，不指望她把所有的事都记得那么清楚。只要还活着比什么都好······

我老奶奶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大女儿不幸在侵华战争期间，全家往南方逃亡的时候夭折了。老太太也是不容易，自己一个人带着大儿子存活了下来，抗战胜利后又回到了老家。我还记得我小学初中的时候，每次老奶奶去我家，晚上睡觉前总要跟我讲当年的事。

大爷爷这一生，不，童年和晚年，过的真的很不好。我爷爷排行老三，我们家跟大爷爷那边走动 的也是最频繁的。因为我特别喜欢大爷爷大奶奶。大爷爷大奶奶每次看到我都跟见到亲孙女一样脸上洋溢着慈祥的笑容，边笑边说“静静来啦！想吃什么？”每次大奶奶都要拉着我的手，带我去拿家里的糕点。也可能是我是在石家庄的三个爷爷家里第一个孙女，所以大家对我也是格外宠爱。我小学周末还有放假的时候总喜欢去大爷爷家，叔叔他们有事去桥西就要跟着一起，或者跟着奶奶一起过去。大爷爷家那时候还养着猫，有一年我正好是在下小猫的时候去的，大爷爷看我那么喜欢小猫，非让我抱走一只。我还记得当年就因为这件事，大爷爷的亲孙子，我伯伯家的二哥对我记恨了好久。因为把他家的猫抱走了，害的母猫失去了孩子·······

大概是十年前，我初中的时候，伯伯带着大爷爷大奶奶出行，翻车了，大爷爷伤势最重，大奶奶也不轻。毕竟是老人，脆弱的身体怎么受得了被抛出那么远狠狠摔在地上······那时正值电视广告里的鹿茸参鞭酒特别流行，从来不信广告的我却和我妈一样被它的效果深深吸引了。然后怂恿我妈买两瓶给大爷爷大奶奶送去了。好在大奶奶的伤势恢复的快，没多久就可以走动了，就这样搀扶照顾着别说走路，就连说话都困难的大爷爷走过了十年。

不过这几年大爷爷身体恢复的越来越好，从慢慢开始可以自己拄着拐杖走走，到拉着你的手跟你哆哆嗦嗦的说着什么，虽然不清楚，但是仔细听还是能听清楚的。

从上了高中、大学后，去老人家的频率也越来越少。只有每年过年的时候，一进门就喊“大爷爷、大奶奶，我来啦、”然后一群人调侃老爷子，还记得谁谁谁么，这是谁呀等等。就算是被调侃，老爷子看着很生气的嘟囔几句，但过后也会咧嘴笑，大家看着这样的老爷子，也都笑开了花。

伯伯家的二儿子结婚的时候，大爷爷的面部表情还不能做到那么丰富。典礼开始之前把大爷爷和老奶奶先安排到了第一桌，然后其他人就各忙各的。直到典礼快开始了，司仪开始说话，调侃了几句，后来把目光放到第一桌的老人身上，问老人家，今天孙子结婚开心么？

······没人回答。一片寂静过后是我们整个家族的哄笑，司仪不了解情况，他也没想到会遇到两个这么“高冷”的老人。总之，这件事被我们嘲笑了好久，

老奶奶在外面从来不说话、大爷爷当时也还没恢复到可以做那么多表情以及自由的说话。

最近这几年，虽然老人身体一直都那样，但是心理上却得到了很大的满足。两个亲孙子都结了婚，大哥家生了个儿子，二哥家是闺女。每天在家里被曾孙子曾孙女围着，好不热闹。伯伯也是，当了爷爷以后明显比那些年精神状态都要好很多。

去年过年前来的日本，算算，也有快两年没见过大爷爷了。在最后一次听到他的消息的时候，人竟然也已经没了。不知道大奶奶以后一个人的生活会有多寂寞，下次回国一定要去桥西看她一趟。好好陪陪她。迫切的想跟爷爷视频，问问他怎么样。我不知道以后等老了，我的两个哥哥如果比我先去世，我会怎么样，但我敢肯定的是，除了我嫂子我爸妈，最伤心的一定是我。

可惜爷爷奶奶没有智能手机，弟弟也在上班。今晚没有视频成。

今晚是守夜的最后一晚，明天下葬······原谅我这个不孝的孙女后知后觉。今后也只能看着照片回忆您了。我不会忘记您的笑脸。永远都不会。

您永远是我记忆中的模样，那么慈祥。

                                                           不孝孙女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