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林涵
如果不是看在那张支票的份上,我绝不会接这个案子。
委托人是个聋子,或许我不该这么刻薄,但这就是事实。他连案情都描述不清,来来去去,还要带上他们学校的那个老师做手语翻译。
还有那个被告人,双腿残疾,坐轮椅,好吧,我知道她很不容易,但她只是腿瘸,却搞得像个弱智,像个哑巴,我已经问得口干舌燥,嗓子都要冒烟了,可人家呢,愣是连个屁的不放。到底是我对案件性质的描述不够清晰,还是她一心求死呢?故意杀人要判多少年,难道她不清楚吗?
再这样下去,我真的要疯掉了。
这个案子不可能打赢的,邢小姐!
“案发那天晚上十一点到夜里一点,你在什么地方,和谁在一起,有没有人能证明?”
对面的女人依旧保持沉默,她低着头,抠起了指甲上的水钻。
“我再说最后一次,邢小姐。”我叹了一声,扣上了钢笔的盖子,把那玩意儿往桌子上一摔,没好气地说下去,“这个案子表面证据充分:死者是你前夫,案发现场是你的卧室,凶器上有你的指纹。邻居的证词说,你们案发前经常发生口角,案发当晚也听到你们在争吵。所以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你回家以后有没有再出门?案发的时候你在不在家?如果你不在家,那么你去哪儿了?这个问题很关键!如果能找到证据证明你当天晚上不在家,那么杀人的罪名就不攻自破了。”
在没见到当事人之前,我承认,我曾经质疑过警方的办案能力。一个双腿残疾的女人,手无缚鸡之力,怎么可能杀死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肯定是为了“命案必破”,随便就抓来起诉。可是,见识过这女人有多不配合之后,我开始相信,警方没有判断失误,也许就是她,趁被害人熟睡的时候,用剪刀刺穿了他颈部的大动脉。
“邢小姐,就算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你也应该对你的律师说实话。不然我真的帮不了你!”我敲着桌子喊,“退一万步讲,如果真的是你,失手杀了你前夫,我们还可以向法官求情。你们之间有什么矛盾,是不是他欺负你,他威胁你?你身体残疾,法官也会同情你,不会重判的。”
说了这么多,却都像是废话。
对面那个女人像是睡着了,或者已经神游去了另一个世界。
走出房间,委托人追上来,他拉住我的手,直勾勾地盯着我看。我竟然忘了他是个聋子,一着急便冲着他喊起来:“你凭什么判断她没杀人?她是什么样的人,你真的了解吗?这个案子我没法打,你另请高明吧。”
我从皮夹里取出那张支票,想要塞回那个聋子手里,他却不收,连连摆手。他的脸皱成一团,嘴里一边哼唧,手指一边飞舞起来,我知道,他在说他们那套对我来说完全陌生的语言。
我的暴脾气在这一刻燃烧了,我随手把那张支票甩在他身上,迈了步子要走,他却不依不饶地拉扯起我的衣袖,吓得后退两步,差点摔在看守所的瓷砖地上。
幸好他的老师带着他妈妈及时赶到,又是道歉,又是翻译,尽管场面乱作一团,可我还是看见了,那男孩被拖走前无助的泪眼,直勾勾地盯着我,搞得我浑身不自在。
好吧,我承认,是我太急躁了。说真的,我也很想帮那个女人做无罪辩护,可她那个样子,什么都不肯说,就算是请来北京市最优秀的律师,也是打不赢的。
无论如何,作为一个专业的律师,我不应该向客户发脾气。
我决定为我的鲁莽道歉。
和聋哑男孩的老师商量好了,我带了男孩爱吃的巧克力到特殊教育学校去找他。
老师带着我走进一间不大的教室,木质地板,扶手栏杆,整面墙的镜子,那是一间排练室,回荡着优雅的音乐。
是昨天那个男孩,他正伴着音乐,翩翩起舞。他牵起舞伴的手,亮相,又回旋,他搂住女孩的腰,伸展。我不太懂舞蹈,但他们每一个动作,清晰到位,干净利落,我看得出来。
他真的是聋哑人吗?
直到我看见角落里充当指挥官的年轻老师一双手上下翻飞的时候,我才确信,他确实是聋哑人。这里也确实是特殊教育学校。他们就喜欢玩这种高难度项目,聋哑人跳舞,盲人弹琴,如若不然,怎么能体现出教育的魅力呢?
结束了训练,老师把男孩带到了我面前。此时的他已经是满头大汗,背心都湿透。我一边道歉,一边把巧克力塞给他,老师用手语替我翻译,他苦笑着把巧克力推还给我,又飞快地打起手语。
“他说他不要巧克力,他想你帮忙把邢佳救出来。”
我为难地抬头看着他,又是昨天那种委屈的眼神,我叹了一声,还是把巧克力塞给他。
“那个邢佳,是他什么人啊,怎么就那么紧张她?”我和他老师在走廊里聊起案子的事。
“不是什么人,就是朋友。”
“朋友?女朋友?”
“不是,就是朋友。”
那得是什么样的友情,才能让这个聋哑男孩走上社会,为了救她而四处奔走,散尽家财呢?
“邢佳她也是这里的学生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老师只是摇头:“她不是我们这的人。我只知道,夏拾和她参加过同一个节目,好多年前了,电视台办的一个舞蹈节目。”
“那夏拾……他家里很有钱吗?”我才知道这个男孩的名字,念起来有一点不自信,但很快习惯了,因为他老师解释了这个名字的含义——夏天捡来的,所以叫“夏拾”。
他是个孤儿,因为聋哑,被亲生父母遗弃在公园,后来让他养母捡了去,养母为了把他留下,和丈夫闹翻了天,后来就一个人带他,一带就是二十年。夏拾没什么爱好,只是喜欢跳舞,老师也鼓励他,谁知道跳着跳着,竟然跳上了电视台。如今让老师带着,各地巡演,也能养活自己和他养母,但要是说有多富贵,也是不现实的。
既然夏拾是靠舞蹈赚钱,那么凑出这几十万的支票也不是没有可能,可我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我掏出皮夹,抽出那张支票,果然,落款名字并不是“夏拾”,而是——“柳树我”。
我真庆幸我认出了这三个字。
老师说她没听说过这个人,答应等下课之后帮我去问问夏拾。
令我没想到的是,当我把支票上的签名展示给夏拾的时候,他也学起了邢佳,变成了一了名副其实的聋哑人,连手语都不再打了,只是急着跑回舞蹈教室去,谁拉都不理。
搜索“柳树我”的结果同样让我大失所望。本来我以为这个名字足够特别,能够让我在互联网上找到关于他的蛛丝马迹,可检索的结果却全都是柳树的植物特性、培育办法。
就在我即将放弃的时候,我突然心血来潮,把“邢佳”和“夏拾”的名字都检索了一次。我真的没想到,邢佳居然那么有名!
其实我早该想到,她的两条小腿是截肢没有的,那绝不是疾病所致,我还以为是车祸意外导致的,但原来是汶川地震的“杰作”。
邢佳在地震中不止失去了双腿,还失去了父母和襁褓中的女儿。她的丈夫当时在外打工逃过一劫,但他不愿意再照顾行动不便的邢佳,地震之后不久就办理了离婚手续。
邢佳曾经是一名舞蹈老师,失去双腿对她打击很大,但是她没有放弃希望,她在义工的帮助下修复创伤,坚强面对生活,终于在四年后重返舞台,参加电视舞蹈节目,被网友封为“最美舞蹈老师”。
我决定去看看那个节目。当然,在做决定的时候,我没想过我会为了一个节目哭得泣不成声。
邢佳她太美了,她化上妆,穿上仙女一般的白纱裙,她坐在轮椅上跳舞,在聚光灯下,在镜头里飞快地旋转。她的舞伴也像个天使,配合她的每一个动作,却并不抢戏。他托举她,把她高高举过头顶,她在飞,在理想的云端,展开华丽的羽翼。
赛后采访里,她也总是微笑,她鼓励每一位在生活中遭受意外伤害的朋友,勇敢面对生活。
这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沉默的人吗?
我看了又看,确认自己没认错人。不过几年而已,我认识的这个邢佳竟然变成了现在这个鬼样子,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一、夏拾
夏拾永远也不会忘记,21岁那年的圣诞节,广州塔顶的摩天轮里,透明的落地窗隔离了两个世界。漆黑一片的黑暗中,点亮着城市的灯火辉煌,一幢幢挺拔的高楼,一条条曲折的街道,交错在他们脚下,闪耀着光芒。
他不知道该怎么描绘那一切,挣扎着说几句自己也听不见的的所谓的“赞美”,还是激动地手舞足蹈给身边的人看?他组织不出语言,也无法表达情感,但他可以感受到,那些光影、线条,在他的脑海中流动,撕扯。
传说上帝在给一个人关上门的时候,会为他开启一扇窗。其实那只是人们的一厢情愿罢了。盲人的听力不比普通人更灵敏,聋哑人的视觉也就像普通人一样,这才是现实。
夏拾对色彩的敏感,是后天训练出来的。那时候,他养母一心想把他培养成一个画家。直到他升入中学,遇到现在带他的那个老师。老师发现他挺拔而瘦削,手长脚长,柔韧性好,开始劝他往舞蹈方向发展。
聋哑人画画有什么稀奇的?就好像盲人会唱歌,瘸子会写字,瘫痪在床还能演算天体物理呢,那都不算本事。如果真想出人头地,就要学一样别人都不行只有你行的本事。只有这样,人家才会欣赏你,崇拜你。
夏拾听从了老师的安排,开始苦练舞蹈。半路出家总是辛苦的,但是夏拾不怕辛苦。
聋哑人的世界是孤独而寂寞的,除了家人和老师同学,他们没有朋友,无法与陌生人交流,他们的世界只有自己。
夏拾常常一个人在排练室,压腿,开筋,反反复复,从白天到黑夜。
聋哑人跳舞,不是难在肢体动作,难在配合音乐。即便是记住了所有动作,他们仍然需要老师来指挥舞步节拍,以保证舞蹈的观赏性。
夏拾参加过很多舞蹈节目,夏拾讨厌参加节目,但老师说那样会对他的未来有帮助,可以回报养母,也可以认识更多的朋友。
夏拾完成了舞蹈演出,站在舞台上,等待那一个个面目模糊的人嘴巴一张一合,时间仿佛静止,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老师说他是舞台上的主角,可他却觉得自己是一个可笑的旁观者。但夏拾已经长大了,他学会了控制情绪,不像小时候那样,做不到就会哭,躲到谁也发现不了的角落,悄无声息地抹眼泪。他已经习惯了,在舞台上站立,迎合观众的同情心。他不需要同情吗,他需要。他放弃了无谓的自尊,任由那些可以说话的“正常人”摆布。他需要生存,他不可能永远躲在养母和老师的臂膀下生活。为了生存,为了报恩,他选择了虚伪,选择了舞台。
摩天轮还在转,他偷偷侧过头去,下巴微颔。他看见,邢佳的眼睛里,绽放出星光。
坐一次广州塔顶的摩天轮,对普通人来说,再简单不过,只要有钱,买一张飞往广州的机票,坐地铁,坐电梯,再走上几十级台阶,站在整座城市最高的地方,俯瞰云淡风轻,就好像在一瞬间得到了永生。
但是,对于邢佳这样需要坐轮椅的残障人士来说,这一切都太奢侈了。
“夏拾,圣诞别练舞了,我带你去广州塔吧,想去吗?”
当看到邢佳用手语缓慢地表达出她的出游计划,夏拾苦笑着摇头,他以为邢佳是在开玩笑呢,从北京到广州,那么远的距离,简直不敢想象。她一个轮椅人士,带他这一个聋哑人,太危险了。
可是她真的做到了。她带他坐飞机,他成为她的腿,而她成为他的翻译,他们形影不离。只是整个过程还是略显狼狈,比如在登上广州塔顶最后那几十级台阶的时候,就不得不拜托三个好心的壮汉,帮忙把邢佳连人带轮椅一起扛上去。
当工作人员护送他们安全坐上摩天轮,美丽的景色像是在胜利中宣告,一切辛苦都是值得的。
夏拾在一次舞蹈节目里遇到邢佳,他们都是选手。
夏拾望着舞台上的邢佳,她被舞伴高高托举,她在飞,飞往聚光灯的辉煌,她落下,在轮椅里旋转,长发飞舞,遮挡了脸颊。她时刻在微笑,她的笑容那么灿烂,她像是在发光。
“你喜欢舞蹈吗?”是邢佳主动找他攀谈,他很意外,她懂得手语。
夏拾没有回答。他的手垂在裤缝旁,微微颤抖。
缝了亮片的黑色演出服在聚光灯下闪闪发光,那是养母为他亲手做的衣服,她对他的恩情,他一辈子也还不清。除了跳舞,他还能干什么呢?他要以此为生,他要活着。
邢佳笑了,那个笑容像一巴掌,抽在夏拾心里,他的心像是要融化了。
夏拾哭了,他躲在排练室里,把头深埋进膝盖。
广州美术馆门口,邢佳撒了手,轮椅顺着无障碍通道俯冲下去,她伸开双臂,拥抱着风,拥抱着天地、未来。
夏拾跑了两步,却看见她一个急刹,转向他,她在笑,她张着嘴,向他挥手,她在喊他吗?喊是什么呢?是尖叫的一种吗?尖叫又是什么呢?是情绪的宣泄吗?
她把手伸向夕阳的方向,她像是要在空地上起舞,她会被围观的。
你喜欢舞蹈吗?
眼泪,不自觉地淌了出来。
喜欢是什么?是一瞬间的热泪盈眶吗?如果是,那么他一定是喜欢了。
邢佳不会杀人的,他不相信她会那么做。
她的笑容那么灿烂,她热爱蓝天,热爱舞蹈,热爱旅行,她不像其他那些轮椅人士一样,终日困居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玉树地震的时候,她还参加了救援团,去当地做志愿者,她穿着假肢,艰难地行走,她像一个战士。
她不会不知道杀人意味着什么。她会失去一切,失去赞美,失去自由,她一定还希望回到舞台上,有那么多人为她鼓掌,为她留下眼泪。
夏拾第一次那么羡慕那些“正常人”,他渴望正常的交流,他抓住律师的手,歇斯底里。他需要帮助,他要帮助邢佳,她不可以坐牢。
二、庄闽西
庄闽西知道邢佳出事的时候,正是去接儿子放学的时间。电视新闻播报,“最美舞蹈老师”被疑杀害前夫,目前已被警方刑事拘留……
“庄闽西,你怎么回事,八百年不接一次孩子,接一回你还迟到!”妻子带着儿子回家,对庄闽西展开狂轰乱炸,“你这个父亲是怎么当的!连儿子上几年级都不知道,你配当个父亲吗?”
庄闽西低下头,望见搪瓷缸里的茶叶,一根、两根、三根,直立地漂在茶碗的边缘,茶水是黄绿色的,浓了。
庄闽西已经不太记得和邢佳第一次见面的情形了,反正是在电视台录节目,一个舞蹈类节目。
“你怎么不问我,我的腿,是怎么弄的?”邢佳笑着问他。
庄闽西迟疑了一秒,笑着说:“是怎么弄的?”
“我不告诉你。”邢佳故作神秘地转走了轮椅,摇向排练室的角落,捡起地板上的矿泉水,拧开瓶盖,仰起脖子。汗水打湿了卫衣,头发打了绺。
邢佳以前是舞蹈老师,舞蹈是她的生命。
“所有人见了我呢,只会有三个问题:轮椅哪里买的?你腿怎么弄的?为什么没人陪你?”邢佳哼了一声,翻起了白眼,“我才不告诉他们呢!”
庄闽西笑了。
“你笑什么?”妻子伸出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庄闽西瞬间恢复严肃,端起茶杯在嘴边抿了一口,接着说:“没什么。”
邢佳当然不会杀人了,他知道的,他知道。
庄闽西端着茶杯,站在落地窗前。
北京夜晚的风景,并不比广州差。
邢佳的腿,是被零八年的大地震夺去的,连同她襁褓中的女儿一起。
“你有没有试过,失去一些很重要的东西?”邢佳的轮椅背靠着排练室的镜子,庄闽西瘫坐在她身边,“你一定没有。你不会理解的。做演员,做明星,你的未来一片光明。”
庄闽西冷笑一声,挽起左手衣袖,露出一大片颜色发白的斑迹。
“怎么弄的?”
“零八年咯,爆破戏。”庄闽西站起身,挺拔的身姿,在镜子里映出高傲。
庄闽西以前是专业舞蹈演员,差一点就拿到“桃李杯”的金奖。进入娱乐圈之后,听了经纪人的建议,改名换姓,说是请先生算过,能够大红大紫。
可惜还没等混到出名,就因为爆破戏事故,进了医院抢救,生死未卜。是妻子陪伴他,度过最艰难的岁月,治好他的抑郁症。重返舞台的第一个节目,他选择了他最爱的舞蹈。舞蹈给予他力量,是他最自信的业务。
很多年没跳了,舞蹈功底也退化的差不多了,可一颦一笑,一站一行,总是起范儿,帅气又柔和。休息的时候,他推着邢佳上街,去大商场,为假肢选一双红色的高跟鞋。
“全身百分之三十的烧伤,都可以复出了,你也一定可以。我们一起。”聚光灯下,观众变成黑色的斑点,他牵着邢佳的手,走上舞台。
决赛之夜,邢佳换上了定制的“刀锋战士”同款假肢,她真的像一个战士。可他们还是输了,输给了隔壁的健全人,与冠军失之交臂。
惯例的互相吹捧之后,主持人打趣地问,他们那么相似,又可以相互理解,彼此有好感,有没有想过在一起。
庄闽西腼腆地笑了,他说,他的儿子已经四岁了。
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会离开妻子的。即使他们经常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即使他清楚地感觉到他已经没有那么爱她了,但是他清楚地知道,只有妻子能陪他手拉手,一起走到人生的尽头。这种感情,邢佳能理解吗?
她可以。她最是善解人意。她不会让其他人为难。邢佳办自己的舞蹈教室,没找过他帮忙,还是他死缠着要投钱进去。
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双腿残疾,难道他不应该帮助她吗?这不是出于同情,而是出于友情。妻子不介意他帮助邢佳,她没有腿,即便是长得漂亮,又能对他们的婚姻产生多大的威胁呢?难道真的要永远去照顾一个残障人士吗?
如果没有那一次改变命运的地震,邢佳也应该拥有幸福美满的家庭,拥有可爱漂亮的女儿,她可以在她热爱的舞蹈事业上发光发热。即使是生活在四川省内的小城市,她也一定是快乐的,自由的。
庄闽西怨恨自己,怨恨自己的怯懦。他应该站出来说明真相,他不该让一个坐轮椅的女人来承担后果。
可他自己呢?他的事业就不重要了吗?他才刚刚走出烧伤的阴霾,以为可以重新回到正轨,可人们已经忘了他,他已经过气了,没有人会记得一个可怜的失败者。他不能再输了。
钟表的一点一滴,预示着生命的流逝。身边的女人早已睡熟,打起了鼻鼾。
邢佳在看守所,生活一定很艰难。他给夏拾的那些钱,不够去请个律师,夏拾还能从哪里筹钱呢?他那个样子,能帮到邢佳吗?她会被无罪释放吗?如果她为了自保,出卖他庄闽西呢?危机公关,需不需要提前准备?
庄闽西失眠了。他不知道该对谁来倾诉,没有人能帮他。
三、宏文
“你疯了吗?”宏文关上办公室的大门,调整百叶窗的角度,让透明玻璃变得密不透风,他回过头来,直面庄闽西,指着他的鼻子说:“你要去送死,我拦不住。但你这么做,会给公司带来多大损失,你知道吗?你会倾家荡产,会众叛亲离,即便这样你也要去趟那趟浑水吗?我劝你还是想想清楚。”
“我就是因为想不清楚,才来找你商量。”庄闽西皱着眉头。
“如果你问我的意见,我当然会反对。”宏文冷笑一声,“我知道,就算我反对,你也不会听我的。如果你肯听我的话,不接什么抗日剧,你就不会被爆破炸伤;如果你听我的,别去和那个瘸子来往,会生出现在这么多事?”
作为闽西的经纪人,宏文在他出道的这些年里,见证了他的成长,陪伴他,体会他的喜怒哀乐。
艺人太有主见,经纪人再怎么拉扯,也是徒劳。让你发布会往中间站,偏偏要躲在角落里发呆;让你开朗点多和记者说几句话,偏偏要像闷葫芦,半天憋不出一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