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饭庄的香酥鸭,峨嵋酒家的宫保鸡丁,烤肉宛的烤肉,当然,还有庆丰包子那吃不出是什么馅的包子,都是各家老字号的看家本领,名噪京城多年。
砂锅居的招牌菜,是它的砂锅白肉。
曾经有几年,我经常乘坐22路公交车,从位于缸瓦市的砂锅居门前经过。
我乃嗜吃之徒,尤其对老字号印象好,去过很多家。见过有人发《京城N家老字号,你去过几家?》的贴子。用时髦点儿的话说,我没打过卡的为数不多。但我从没动过去砂锅居尝尝的念头,哪怕只有一次。
因为我不吃肥肉,一口都不吃。
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特么一看见砂锅居宣传自家的白肉,我就够了,会出现严重的生理反应。扭头便走,几乎要把脖子扭折。
北京的老字号饭庄,大多是由鲁菜当家的。时间一久,错把鲁菜当京味,烹得百年灶上香。砂锅居是少数,属另类,是地地道道的本地原创菜,与上海人口中称的本帮菜,应为同一概念。
我一直纳闷,上海人为什么管本地的美食叫本帮菜,是因为上海滩曾经有青红帮呼风唤雨?
黑社会不应该是靠做饭起家的。
在北京,从前清廷和王府祭祖,要用上好的整猪。礼成,主人会把整头猪赏给府里的更夫享用。
缸瓦市的东边便是定亲王府,府内打更的人受了赏,不太会处理这庄严肃穆的祭品,于是就将这份庄严肃穆,卖给左近开小饭铺的。
由此上溯到1741年,从那时起,为了满足人们的口腹之欲,以这头庄严肃穆的二师兄为中心,逐步铸就了砂锅居的金字招牌。
旧时,北京人管只能从二师兄身上的零部件找齐儿,鲍肚燕翅不会料理的饭馆,叫二荤铺。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砂锅居从一开始的二荤铺,终于发展进步成了一家金碧辉煌的大饭庄子。
有人赞曰:名震京都三百载,味压华北白肉香。
砂锅不朽。
我学车的时候,同期有一位陈姓学员,比我大个十来岁,老三届,是商务印书馆的总编。我们都叫他陈总。
陈总是杭州人,娶了北京老婆,住在缸瓦市附近。一日,陈总接罢老婆电话,唉声叹气。
同学们都很关心德高望重的陈总,置自己停车入库还没练好于不顾,纷纷凑过来问究竟。陈总说,老婆指示,晚上家里没饭,砂锅居集合。
这不是好事嘛。
陈总很郁闷,说,自己一直吃不惯砂锅居的白肉,可老婆儿子酷爱,家又住得近,所以动辄砂锅居的干活。
我问陈总,练不会?
练不会,比学车难多了,我一见那锅白肉就反胃……陈总愁眉苦脸。
我也练不会。
我几岁的时候,在大人逼迫下练习过吃肥肉,练得我反胃狂呕,眼泪汪汪。逼迫的理由是,多么好的东西,从前哪吃得到……美其名曰忆苦思甜。
不是所有的牛奶都叫特仑苏,不是所有的味蕾和胃都能愉快地接纳脂肪。
后来,我视逼迫他人做其不情愿的事为暴行。即使是逼迫别人吃澳洲龙虾帝王蟹。
对暴行的愤怒与抗拒,导致我还拒绝吃白菜帮子,一口都不吃。
一是不好吃。
二是大人曾批评我说,这么吃白菜太浪费,叫暴殄天物,不恤农民稼穑之艰。
现在都讲初心。我坚守不吃白菜帮子的初心,碍谁事儿了。
我就殄,暴着殄。我殄死白菜帮子。
从我能够自由支配刀俎之后,我一直弃白菜帮子于尘埃。童年时坐下的病,要用一生的肥猪肉和白菜帮子来医治。
昨天,有朋友去砂锅居参加喜宴,说全是横菜。
红烧肘子,水晶肘子,水晶猪耳,烹虾段,海鲜大四喜……当然,一定少不了招牌菜砂锅白肉。
朋友说,这次的砂锅白肉不赖,没有冰箱味儿。
冰箱味儿?有炉灶味儿吗?
和我聊砂锅白肉,是典型的鸡同鸭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