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殷权,是一个没有多少女人味的女人。
小时候,我是家里的长女,下面有好几个弟弟妹妹,父母在外操劳,抽不出太多时间照顾我们,我就自然而然挑起了家里的大梁。
也正因为如此,从小我的性格就像男孩子一样,敢做敢当,嫉恶如仇,最厌恶女孩子流眼泪,由不得别人欺负自己,更别提欺负我在乎的亲人。
还记得有一次,我最小的弟弟被人欺负,是个平时特别阳奉阴违,扭捏作态的女孩,我早就看她不顺眼,她掐我弟弟的脸蛋,一边掐还一边称赞他可爱,说他哭的时候更可爱,越是哭得大声她就越喜欢他,像是对待一头稚嫩的畜生。
我放学回家,远远看到了,二话没说冲上去就把她按倒在地上,甩了她一下又一下耳光,直到她的脸肿得厉害,她在我身下挣扎着,哭得快要断气了,我才站起来看着她惊吓过度的模样,暗暗得意,一种很残忍的得意。
我这一生,不会让任何人欺负我,包括我的亲人。
后来,她的父母恼羞成怒,拖着她来我家找我爸妈理论,爸妈知道我不会轻易打人,同时因为平日里对我们不能尽心照顾,心里含着歉疚,所以在这紧要关头,二话不说,一门心思只知道护短,就和他们针锋相对地大吵了起来。
我眼睁睁地看着她爸抄起一块板砖将我妈打倒在地,我的弟弟妹妹簇拥着我妈,吓得止不住地哭,而我没有,虽然生平第一次,我也感觉到恐惧,像疯长的藤蔓一般放肆蜿蜒生长在我的心底,但是我不能表现出来,因为我是家里的长姐。
我眼睁睁看着我爸搬起一座板凳就往她爸头上砸去,但是那一下子没有砸到,我妈还躺在地上流着血,他家两口子拖着扯着,打着骂着我爸,我想都没想转身回到厨房,拿起一把刀,直接冲到他们面前,他们看着我盛气凌人,无所顾忌的样子,吓得一迭身子往后退,我依然不管不顾地在后面追赶着他们,要不是村长出来把我喊停,我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那场风波最后以两篮子鸡蛋和三百块钱的补偿作为告终,那个年代,三百块钱不是小数目,但是我妈脸上后来就留了疤,每当看到那一处明显有异的皮肤,我就觉得恨意难消,并且在心底更加强烈地敦促自己,要做一个坚强勇敢的人,像个男孩子一样。
可惜人生,并没有因此而给予我奖赏。
因为我的性格倔强孤僻,女孩子不愿意靠近我,因为我和她们没有共同话题,男孩子不愿意追随我,因为我没有让他们失魂落魄的女性魅力。
后来,经过媒人介绍,我认识了我现在的老公,一个平凡到在人群中一抓一大把的,庸庸碌碌的,幸而不至于好吃懒做的男人。
我并没有觉得失落,更没有觉得欢喜,反正人生不就是那么回事,反正女人不就是那么回事,马马虎虎地结婚,马马虎虎地生两个孩子,马马虎虎地接媳妇嫁女儿,马马虎虎地死翘翘,七手八脚地被抬进山里。
新婚那夜,他爬到我身上,把我的衣服脱得一干二净,我只是一声不吭,我虽然不明白他要干嘛,但是妈几天前对我说的,男人洞房时候对我做什么,我不要怪罪,也不要害怕,结婚时候都要那样的,每个女人一生中总会经历的那些话,回荡在我脑海中,我也就任由他做着,但是我没有迎合。
他的手在我身上胡乱地摸着,我开始有一点厌恶,感觉自己就是一团肉,任人宰割,任人玩弄,他没有问问我愿不愿意,也没有问问我开不开心,他就一门心思做着自己欢喜的事情,像一只恬不知耻的狗。
后来他让我下体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的时候,我情不自禁将他踢下了床榻,我还记得他浑身赤条条地躺在地上,望着我一脸惊讶嫌弃的神情,好像我是一头不可理喻的怪物。
现在想起来,我对他是含着愧疚的,但是我只能顾及当时自己本能的情绪,像是一种条件反射,因为这个男人让我不舒服。
就是因为这件事,后来每次他想要的时候,总是一副可怜兮兮,迂回试探的模样,我不得不对他心生怜悯和同情,但是我越是对他怜悯,我就越是发自内心地厌恶这个男人,我也就越是为这样的婚姻感到绝望。
他在我身上反反复复地抽动,脸上时而享受时而扭曲,双手毫无顾忌,上下来去,我却感觉不到一丝快乐,但是我也没有拒绝,因为这是一个妻子的任务。
他像是一团火热的炭,但是点燃不了我。
后来,我们有了一个虎头虎脑的儿子,健健康康的,生得特别壮实,我眼看着他一天天长大,看到他到处和别人打架,但是从来没有输过,我心里暗暗得意,这才是我的儿子,不像他的孬种父亲。
他长得不好看我没有怨言,他非富非贵我也忍得下去,他木讷死板我也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认命,但是我最看不惯的,最视若眼中钉肉中刺的,最失望透顶的,就是他的软弱。
女人软弱,或许是她们骨子里的性情,大多数女人都这样,不是什么罪过,但是男人软弱,我唾弃,因为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
他自以为是的善良,落在我眼里,就是一无是处的懦弱,他越是懦弱,别人就越是不把他当人看。
我不会去顾及他是不是有他的难言之隐,哪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过是为自己的无能找借口。
村长那个桀骜不驯,目无尊长的儿子当众对着他颐指气使的模样,是我脑海里永恒挥之不去的一根刺,深深地扎在我脑袋里,催人命地就那样要死不活地痛着。
我每次一想到他逆来顺受的样子,我就来气,夜里我就不让他爬到我身上去,他死乞白赖地求我我也不肯,还指着他骂:
「你要是个男人下次别人像个孙子样使唤你你就硬一回,别他妈一副怂包样,给谁看啊,我要是替你说几句那不是更丢脸,你在我面前像个男人有什么用啊。」
后来,他果真做了一件「硬」的事情,不过不是对村长的儿子,而是对外头的野女人,他还不避嫌,骑着破摩托车带着她在城里兜风,看电影,吃快餐,最后闹得众人皆知。
他根本从来就没想过瞒着我,他眼里哪里还有我这个老婆,他这是在给我下马威,我心里难受,但是我不能表现出来,让别人看着得意了,我自己就更难过,我依然做我该做的事情,不和村子里的人来往,他们的眼神像一把一把刀子,软刀子,千奇百怪,阴阳怪气地割着我。
我看着儿子还在上学,要是和他离婚会害了儿子一辈子,我只能默默地忍着,最难受的时候我就躲在被子里哭,哭也不哭出声来,怕儿子听见,从小到大我都没有哭过,即使是哭,也是我一个人撑着。
这样的婚姻,我早就受够了,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摆脱,我唯一的指望就是眼前的这个儿子,我就盼着他将来会有出息,他会给我长脸的,那么这些不为人知的苦我也没有白白经受了。
直到今天,我不知道他还是不是和野女人牵扯不清,我也没心思顾及了,这段婚姻早就名存实亡了,我也不是守着一座空壳子,要不是还有一个儿子,要不是还有一个儿子,我总是这样劝慰着自己,于是我就默默地平心静气了。
但是儿子一天天地,变得和他父亲一样窝囊,一样的没根性,在外头缩头缩脑的,在家里就逞威风,一副明里暗里瞧不起我的样子,像是我命里欠他的,看到他一步步地往与我的期盼渐行渐远的路上滑去,我的心是彻彻底底的绝望了。
我不知道我的人生,为何会变成这样一副七零八落,千疮百孔的面孔,我也没有必要知道了,我这一生,被我自己都嫌弃的一生,眼看着就要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