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灰最糟心的日子,是新学期开学的日子。抛开她从小就没有完成过假期作业的坏习惯不说,主要是因为高一和高三两次开学。那是她最无助的时候。
高一
那一年她进入了全省最好的高中,这么说一点也不为过。她从来都不是最优秀的那个,却被幸运的选中。就如耿耿进入振华一般。
那年,刚好有一个名额给了尘灰从小长大的小镇,消息灵通的妈妈询问了尘灰的意见,尘灰想试一试,于是和父母表明了自己的想法。爸爸希望尘灰能选一个离家近一点的学校,这样也好照顾,不会太想家,可他依旧如以往一般,支持尘灰做的每一个决定。
报名的过程是繁琐的,尘灰先到教育局要申请表,然后填写了初中三年的成长档案,与班主任联系回校要证明……一切都是那么杂乱,但尘灰没有放弃,她决定的事,一定会坚持到底。
记得有一次回校填表时遇到了一位曾经教过的老师,他对尘灰的妈妈说:这个名额怎么今年就有了呢?是不是有人提前打招呼要的?妈妈淡淡的笑了:不知道,不过尘灰想试一试,我们只要支持她就好了。老师追加了一句玩笑话:这是一个拼爹的时代。尘灰也笑了,对啊,没错,这是一个拼爹的时代,但是她爸爸似乎“没有”什么竞争力呢。作为一名数学老师的女儿,尘灰总是很自豪,在她心中,爸爸超级厉害,智商超高。但她也知道,这次申请,要靠她自己。
录取通知书是八月上旬才到的,比以往延迟了好久,但还是收到了。尘灰不知道怎样形容她的感受,只是觉得好像这一切都是顺水推舟的发展着,没有什么不妥。
离开小镇那天,她请朋友们吃了一顿火锅。然后前往火车站,一路上长辈们的叮嘱她都是满口答应,却不敢轻易多说,害怕自己浓重的哭腔被发现。从小到大,她几乎没有在旁人面前哭过,她希望自己可以坚强的离开,毕竟这是一场新的旅途。再然后,一家人检票进了候车室,尘灰再也忍不住任凭眼泪刷刷的往下掉。她身旁的爸爸妈妈都红了眼眶,安慰她,没事,这是一件好事,别哭。那时,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要离开故乡,离开朋友家人了,所以才会那么伤心。在车厢里,她躺在卧铺上,任由自己泪流满面,轻声和过往说着再见。
火车到站的时间特别早,天都是漆黑一片,爸爸妈妈决定先去h医院配眼镜(这个医院眼科很著名,如果不是早早排队,几乎看不到)。于是我们在还开始挂号之前就排队了,是的,那个时候已经有人在排队了。匆匆忙忙的,不记得都检查了些什么,楼上楼下的跑着。那个早上,尘灰过得很奇妙,可能是因为昨晚一直默默的流泪,可能是离别的愁绪太深,也可能是她要在这个陌生的城市生活三年,她总感觉自己的眼泪在往外涌。红着眼睛做完大大小小的检查,尘灰很累,可是尘灰永远也不会忘记的一件事发生了。
那个环节大概是配好度数之后,要拿着像凹凸镜一样的东西看E的方向。在那个小房间里,有几个五六岁的小孩儿和一个护士姐姐。轮到尘灰时,她很紧张,从小到大测视力的时候都很紧张,就算是现在也一样。她吃力的看着纸上的E,可是怎么也分不清它们的方向。她犹豫了一会儿,颤颤的说到,向左。护士又指了指,告诉她,不是,再仔细看看。尘灰拼命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住那个字母,可依就不知道。她慢慢的摇了摇头,轻声对护士说:对不起,我看不清。
护士开始责备她,你这么大了怎么连一个小孩都不如,没有看到前面的孩子是怎么做的么,怎么会看不出来,赶快看!看不出来不会猜么!当时的尘灰有点懵了,她不知道为什么护士会这么凶,她说:向上。护士升高了语调,数落了起来:你是来猜的么?快看!还是同一个地方,尘灰默默的想,还剩两个方向了,不会又错了吧。她说:向下。乓的一声,护士把指字母的棍子重重的扔在了桌上。尘灰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她轻声反抗道,我一开始就和您说了,我看不清,我也不是故意要猜的,是您一直让我说,还说不会猜么?那时尘灰的内心超级委屈,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可她却也不是等着别人欺负的人,所以她会为自己辩解。护士生气了,说:我让你猜了么?这个孩子真好笑!就这样吧,和你说了也没用。然后大笔一挥,在尘灰的病历本上随手写下了情况。
尘灰当时想,这就算诊断结束了吗?她明明没有完成检查,为什么会有这么不负责的护士。可是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积攒了一早上的眼泪似乎就要爆发,她却强忍了下来。转身对等在门口的爸爸妈妈说,走吧,检查好了。而刚刚发生的一切却只字未提。
离开医院时,因为滴了眼药水,眼前一片茫茫,无法聚焦。尘灰的心里糟透了,如同眼前的世界一般,未知茫然,她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开始这三年。
高三
与从前的尘灰一样,她还是没有写完假期作业。但与以往不同的是,她记错了宿舍开放的日子,还把自己的钥匙给了室友。
她到A城时,差不多五点四十,没有公交车。而一个人,她也不敢搭出租车。于是,她在火车站的出口处,坐在行李箱上,吃着昨晚留下的一点面包。然后在七点左右出了站,搭公交车回学校。
可是在路上,她却因为随便吃的那点面包而感到不舒服,她强忍着痛苦,默默数着还有几站可以到学校。中途有一个大爷带着一碗气味很重的食物上车了,她在闻道那股味后胃里翻江倒海,她多么希望那位大爷可以早点下车。
那时的几分钟都是煎熬,尘灰终于等到大爷下车了,也终于来到了学校。她从后门进入,看到了高一新生竟然在学校里军训,尘灰忐忑的问门卫大叔,今天可不可以入住。大叔说不清楚,你得去问问宿管阿姨。尘灰心里还有一丝窃喜,还有可能。于是,她上楼先买了一杯粥,暖胃,也压下了她的不舒服。
拖着行李往宿舍走的尘灰与此刻的校园显得格格不入,周围都是穿着军训服的新生,只有她,一身休闲。尘灰走到宿舍时,并没有看到宿管阿姨,于是决定先把行李搬到宿舍。她一人乒乒乓乓的把很重的行李搬到了五楼,可是因为没带钥匙,进不去宿舍。她把行李放在门口,下楼询问宿管:阿姨,今天可以入住么?宿管阿姨诧异的看着尘灰,说,不行,明天才可以。不是早就通知过了么?尘灰解释自己忘记了,假期也给宿管阿姨打过电话询问具体时间,可阿姨说她也忘了,大概就是这几天吧。于是她来早了。尘灰不知道该怎么办,对宿管说去取行李,于是上了楼。
在宿舍外面,尘灰给上化竞的另一个室友发信息,希望她能给自己送钥匙。然而室友回复她还没有换新宿舍的钥匙。尘灰只能站着,腿酸了又蹲会儿,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她想,要是自己有钥匙就可以先进去休息了,至少可以把行李放好。可放假时她为了室友的方便,把自己的钥匙给了室友。而此刻,她打室友的电话永远是关机。
尘灰腿蹲麻了时突然发现楼道上有一块纸板,她拿纸擦了擦,然后坐在了上面,拿出作业开始做。不一会儿,尘灰想上厕所,于是带着贵重的东西离开了宿舍。她怕被宿管阿姨看见,悄悄的下楼,她也怕被老师发现,不敢去教学楼,最后慌慌张张找到了操场边的厕所。做这一切时,她觉得自己像谍战片里面的间谍,时刻小心翼翼。更可怜的是,新买的鞋子磨脚,她走了那么多路,脚已经磨破了。
回到宿舍,尘灰躲过了宿管,上楼继续赶作业,直到十二点在学校的室友下课后来找她。她们却发现宿舍大门关了,她没有办法出去,可是也找不到宿管。正当她无措时,一位高一新生也出来了。两人面面相觑,场面一时很尴尬。那个女孩说,自己因为今天肚子疼,请假在宿舍休息。就在这时,给宿舍送水的大叔来了,让她们从一个小房间出去。
当时尘灰的心中一直在想这位大叔会不会是坏人呢,反复的问他这里出去是哪里,为什么自己从来都不知道这还有个通道。并和他保持一定距离,对远处高一的女孩说,你过来吧,我们一起从这里出去。女孩慢慢过来了,大叔却不停的催促到,走吧走吧。尘灰当时很害怕,她探头看了一眼房间,确实还有一扇门,她怕那门根本打不开,她怕进入房间后大叔会锁门,她不敢往前迈一步,只是不停的说等等。
那女孩终于到了,尘灰让大叔先去把另一道门打开,大叔像看神经病一样的看着尘灰,转身开了门。尘灰快步的从一扇门走到另一扇门,踏出房间的那一刻,心中的不安才慢慢平息。她转身向大叔道谢,然后快步离开了那里。原来她想太多了,可是这样保护自己没什么不好。
撑不住的尘灰终于把自己遇到的困难告诉了妈妈,妈妈建议她联系一位同学,去她家暂住一晚,可她却始终不愿意麻烦别人,妈妈也知道她的性子会这样,便让她找一家靠谱的旅社自己一个人住一晚。她接受了这个建议,回校又一阵乒乒乓乓把行李搬了出来。
找旅社的途中,尘灰再也忍不住,红了眼眶。为什么开学那么难?走在大街上,她强忍着心中的悲伤,收拾好心情,终于找到了一个住的地方。当她进入房间时,埋着头哭了好久好久,哭到没有力气。她觉得这个城市好陌生,没有一丝温暖。
吃了点东西,洗了把脸,尘灰又继续做作业了。假期不提前做完作业的坏处就是,你再难过也得先做作业。
下午,她收到了拿着她钥匙的室友的电话,说她要去搬宿舍了,搬完后把钥匙留在尘灰桌上。尘灰问她为什么关机,她解释道:换了老年机,卡也换了。尘灰很无奈,这一切也只怪她自己糊涂,记错了日子。她不会抱怨室友不联系她,不给她送钥匙,因为她知道是自己自愿把钥匙给她的。原本只是想方便别人,到头来,麻烦了自己。
这是尘灰最无助的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