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篁山崖下
文/素国花令[莫落血棠]
窗口已经看不到温从戈的身影了,玄星竹蓦然开口:
“容巧,你说他跟千尘是什么关系?”
容巧摇了摇头:“不知道,好像有关系,又好像没有。”
当时那人口头上冒犯了千尘是没错,要说温从戈高不高兴,真看不出来,可他身上的香,柔而不腻,经久不息。
世上能做出这好香的香师并不多,温从戈身上的香,确是出自千尘之手…
容巧斟酌道:“温公子说,他手里,有千尘的香方录,可又像是唬人的。说不定,温公子只是机缘巧合得来…”
“又或许,他根本没有香方录。千尘死的那年江湖人无人不知。”玄星竹顿了顿,收回了看向窗外的目光,“可如果,他是拿千尘做引子呢?”
容巧不语,玄星竹也不是非要一个答案,他更像自言自语。
“主子缘何对他那般上心?初见之时,他也算冒犯了您…”
“招惹了我就想跑,哪有那么好的事?”玄星竹站起身,“走吧,去拜访一下州府大人。”
容巧垂头应是。
边城风城都是居北大城,北部本就常有雪灾,此次玄星竹奉命押运物资和粮草驰援,可到了这里他才发现这是杯水车薪。
将士们的问题解决了,可还有许多百姓无衣无粮。
南北赈灾,都是吃力不讨好的活计,一般时间都长达月余,玄星竹的真正目的,却是借此机会,来寻一个人。
风城州府府门前,府长盛司韦都快冻僵了身子,他从早上接到消息,等到现在正午时分都没等来玄星竹。
盛司韦都快冻成望夫石一般的冰雕了,才见一辆马车驶来,架马的车夫带着斗笠,身上一件玄色劲装。马车朴实无华,却在箱顶标了一个“玄”字。
马车停下,车夫打帘,玄星竹钻下马车,他一身锦袍,身姿欣长,腰身坠了一块儿蓝玉,束带将腰身勾勒的极细,往哪儿一站就自成一道风景。
雪花簌簌落下,容巧打着一把伞在玄星竹身边,这姑娘身量高,这才不必高举手臂。
盛司韦撩袍下跪:“微臣盛司韦参见…”
“不必多礼。”玄星竹直接打断他的话,“关于北城百姓过冬之事,还要与你商议,此事兹事体大,趁大雪未来,早点了结的好。”
盛司韦站起身,垂首应道:“是。”
玄星竹气度不凡,样貌俊秀,一双瑞凤眼尤其清冽,哪怕盛司韦与他同立,也不自觉的矮了一头。
玄星竹冷觑了他一眼,径自进了州府门,盛司韦腿都发颤,却不敢说什么,颤巍巍的跟在他后面。
……
三日后,旭暗楼楼主住所。
温从戈午睡起来,只觉胃部抽痛,捂着腹部吐了个天昏地暗。嗓子发痒咳嗽了几声儿,直咳到干呕,他眼尾飞红,再吐不出一点儿东西。
肩膀上伤口崩裂,他捂着肩膀直身,拍了拍身边的岁三,岁三跑到桌边立身叼来茶壶。
温从戈拿着提壶灌了口水漱口吐出,将脚边的桶一推。
他的肠胃属实不太好,这样的事时常有,且来时凶猛,毫无预兆。
温从戈起身燃了一道香,拿了药箱,齿咬棉布揭开衣物,结痂的伤口却见了脓,他摸到匕首,一点一点清掉溃烂伤口,重新上好药包扎好。
他理好衣物本欲休息,乍听闻窗外飞鸽传出咕咕叫声,只得深吸口气,走到窗边将鸽子接在手里,取下其腿上的密信。
素白修长的指尖捻开卷起的纸条,指尖寸寸攥紧纸条,伸臂拿了外袍,将其一抖,扬臂穿好,拿起银蝶面具扣在脸上。
“岁三,走。”
温从戈抬手推开房门,轻轻一挥,内劲将门一带,重重关闭。
他并指唇边打声马哨儿,骏马疾驰而来,近前时一个急转。温从戈脚步一点,轻功掠上马背,执缰绳夹紧马腹,狼犬紧跟而上。
远远地,天空一道榴火暗标炸开虚微烟色,他轻喝一声儿,打马往信号处赶去。
马蹄踏雪,冷风呼啸吹进脖颈,不适感愈发强烈,他只得闭了闭眼压抑燥热呼吸。一炷香时间,终于在山道看到了候在崖上的人。
云鹤身后跟着一队提着火把的暗卫,层层把守,待温从戈近前时纷纷下跪行礼。
“参见楼主。”
寒凛空气中,有些微血腥气冲鼻。温从戈勒马收缰,翻身下马,目光清冽地瞧了眼云鹤,边往里走,边启唇吐出二字。
“起,说。”
方才行礼的人沉默着站起身隐在暗处,只云鹤急忙起身跟随:“属下奉命盘查附近的村民并未查到知情者,倒是有几户搬走的人家,只是…还没找到。”
全是废话。
温从戈骤然发难,回身提掌,一道内劲挥向云鹤,云鹤生是没躲,硬承了这一记,跌退几步捂着胸口半跪下来。
云鹤抬首时嘴角渗血:“主子息怒!”
温从戈目光阴冷越过人看了眼,嘴角却微微扬起一个弧度:“云鹤,本座大半夜来,可不是听你讲废话的。”
云鹤目光微闪,与温从戈自成默契,他暗暗做了个手势,有几个人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半晌,云鹤方才开口:“属下回山复命时,在篁山道发现了一伙人。属下暗中跟了几日,发现他们应是在守着什么。”
云鹤顿了顿,略有迟疑:“不过并未盘问出什么,只得将其绞杀,封堵此处,请主子裁决。”
温从戈心口一跳,似有事要发生一般窜上不安。他微微敛眸,袖中指尖掐紧,遏制着指尖的颤抖,半晌方才开口。
“带路。”
篁山道不远,一盏茶时间,便是断崖天堑,崖上栓了绳索,崖下雾气迷蒙,一眼望不到底,不过有几处安置着煤油灯发出细微的光。
云鹤再度开口:“属下下去看过,发现崖壁有一处隐藏山洞入口。里面甬道的机关已经清理完毕,无人伤亡。尽头有一扇门,属下打不开。”
月高悬天际,温从戈微微侧首,那一双桃花眼在四下灯光中微微黯淡,明月华霜铺落在他的白发红衣上,如落了一层薄薄的霜。
云鹤晃了神,瞳孔中映射出那人身影,他脚步一点,便直接跳了下去。
岁三吠鸣几声儿,温从戈只觉失重感明显,他收敛思绪,抬臂一挥,掌心稳稳拽住绳索指尖收紧,脚上一踩崖壁缓停。
云鹤心惊肉跳地提着一盏灯经悬落在他身旁的绳索上,灯光下,他额头沁汗,眼尾飞红,似是吓得不轻。
云鹤语带几分嗔怨:“主子你要吓死人了。”
温从戈觑他一眼,嗤声开口:“胆小。”
他复又转眸看了看位置,灯悬在崖壁探出的木桩附近,木桩足可一人站立,有绳索辅助,倒是不难上下。
温从戈手上一松绳索,运起轻功飘落,稳稳落在崖壁探出的木桩上借力,几个起落,便已到了人所说的洞口。
云鹤紧跟其后落下,温从戈从兜里摸出瓶内伤药丢给他,见他手忙脚乱接着,方才转身往甬道里走。
“吃了。”
云鹤几步跟上,笑得傻里傻气:“主子手下留情,已经不疼了。”
温从戈冷觑人一眼,别过头开口:“若是再让本座看到你的人里有试探本座的虫子,本座先拿你祭刀。”
虽然知道他所说非真,云鹤还是正色应声儿。如此,温从戈便也不再计较。
甬道机关被破坏的彻底,地上暗箭冷镖都收在一边,一道机关门立在尽头,门上一个双环凹槽格外明显。
温从戈解下腰上环玉,指尖一错,玉分两环,指尖一转其中一环,交叠成双环套,抬手嵌进机关门上。
两人屏息凝神,看着机关门缓缓打开,温从戈收回环佩,云鹤警惕地握着剑,视野随着门升起逐渐清晰。
目光一扫,温从戈只觉眼前这流光溢彩着实伤眼。
云鹤首当其冲走进,喟叹一声儿:“怪不得楼里找不到,原来老楼主搜刮的宝贝都在这里。”
温从戈不置可否,迈步走进,除一室珠宝金银,还有些看起来相当名贵的兵器,角落立着的柜子上,摆放着大大小小的药瓶。
云鹤走到柜前,拿起一个瓶子,当下就脸色爆红,手忙脚乱的又放回去。
温从戈微微挑眉看着他,问道:“怎么了?”
云鹤耳尖儿蹿红,手脚无处安放,半晌才磕磕巴巴开口:“壮…壮阳药…还…还写了…详细的后效。”
温从戈轻笑起来,在云鹤哀怨目光中打量四下,他鼻翼轻皱,转头问道:“你闻没闻到,一股味道?”
云鹤收起玩闹的表情,仔细闻了闻,皱着眉头半晌,眼睛一亮:“金钱的腐臭味?”
温从戈:……
他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拿起一锭金子丢向人:“你有病?”
云鹤抬手接住,傻笑一声。人后不必伪装,温从戈也懒得管人,只细细辨别些微风送来的香气。
他微微眯眸:“梅花,迎春,凤仙,夜来香。”
是阿姊的春芽香。
温从戈心口一滞,几乎喘不上气来,快步走到云鹤面前,将他从药柜前拽开。云鹤被拽的一个踉跄,堪堪站稳。
温从戈抬眼打量了一下,拨弄着一个药瓶,转而触碰柜上盘龙嵌木,抬掌用力一击龙眼。
药柜侧移,香气随微弱的风迎来,寒凛之气冗杂。药柜之后,是冒着森森寒气的冰窖,夜明珠的光将整个冰窖照亮。
云鹤皱了皱鼻子:“这味道…好浓烈的花香味…”
温从戈如脚步生根,指尖攥紧,云鹤知道一切,他便也不顾及的开口。
“阿娘亲手配了两种香。现在的味道,是阿姊身上的春芽香和暖三秋碰在一起之后的味道。阿姊在里面。”
云鹤的目光太过明晃晃,他深呼口气,迈开步子时,手臂被人抓住。
“属下僭越,主子,如果你不想进去…属下可以带你马上离开。”
只要他稍一点头,云鹤是一定会行动的。
可温从戈转头看着人,抿了抿唇:“有些事,是没办法逃避的,进去吧。”
云鹤久久凝视,缓缓松手。私心里,他是想带他走的。
温从戈转回头迈开脚步走进去。
冰窖寒气刺骨,柜上已结冰霜,上面摆放着透明冰盒,造价不菲。正中央,一块黑色绒布遮挡着半人高的物事。
温从戈负手站在那东西面前,云鹤转了一圈,开口说道:“冰盒放着一些…残肢,有的是眼睛,有的是手脚,还有的…是面皮头颅。”
这是一座…用金银堆砌的亡魂冢。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