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想写一本《婚姻完全手册》之类的小册子,作为我又一次离婚的纪念。我不是研究婚姻问题的社会学家或心理学家,我不能用理性而准确的定性来判断我的婚姻到底出了什么问题。面对婚姻死亡后的尸体,我像一个冒充的法医拿着手术刀不知所措。拍拍胸口,深呼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大堆大堆的记忆便接踵拥来,像城市汹涌的车流。我惊异于流逝的日子也可以像落叶一样在生命之树旁层层堆积,腐烂成黑褐色的腐殖质,甚至从上面长出一丛丛翠绿的三叶草,掩盖或者风化生命中那些琐碎的过往,所有好与坏、对与错、高尚与卑鄙,都成为肥料,成为使人生丰腴的营养。
如果不是无处倾诉,我也不会面对苍白的纸冰冷的键盘一次次折磨自己的灵魂。敲击键盘时,我抬起头,看见的竟然是满屏无法连接、无法辩明物像整体情形的碎片,随风扬起,不知西东。面对过往我无法描述隐藏在面具背后的真实,或许根本就不曾有过真实。我发现我这种被称为情感与心灵的东西只是些沉积起来的痛苦,像那片河滩,当水位下降时终于可以捧起砂砾去回想曾经泛滥过的河水,审判自己就从这里开始。
也许“情感过分精致”本身就是一种疾病,我能真切地体会到这种病带给我的烦恼和痛苦。说不出的痛最痛,莫名的折磨更是折磨。 它把心吹塑成薄薄的玻璃花瓶,缺乏理智的韧性,破碎就在劫难逃了。
很多夜晚我都做一个相同的梦:我独自坐在一叶小舟上,周围是浓重的雾。我忘了自己将往何处去,很有可能是去一个小岛。可小舟上没有浆,什么也没有。抬眼环顾四周,茫茫一片。风吹来,小舟动了,也不知会飘向何方。我总会在一种无助和焦虑中醒来,额头上渗出汗。
从梦中醒来,我清醒认识到自己还活着,还活在这个无星无月的夜里。躺在床上,床头昏黄的台灯光使整个房间有些迷离,我伸手摸摸枕边,空空的,孤寂的枕头像是喝完饮料的空易拉罐被人踩扁了,傻傻地摊在那里。我若有所失地坐起来,迷糊地想:我怎么孤孤单单一个人?身边睡着的这个人呢?也许我身边根本就未曾睡过别的人,梦里来过谁,随着梦醒就消散了。我下意识地看了看我周围的一切,白色的木床,白色的衣柜,白色的梳妆台,白底碎花落地窗帘,都笼着昏黄的轻纱。我忽然想起什么,这可是我和梦歌新婚时购置的家具?是么?梦歌说白色是最美的色彩,是天使的色彩,白光可以分解出赤橙黄绿青蓝紫各种色,梦里唯一的颜色就是白,黑色其实是淡化的白色。因为是梦中的颜色,因为是梦歌喜欢的颜色,我把白色叫做梦歌白,虽然这种命名有些奇怪,梦歌却喜欢我新编的这个词。我清楚记得梦歌挑选了这一套梦歌白家具作为我们新婚用品,摆放好之后我们坐在地上静静地看着这些眩目的物件,就像欣赏梦歌的一幅工笔新作。梦歌迷朦着双眼靠着我说:“我把自己交给你的同时,你回馈我一把钥匙,我紧张地用这把钥匙打开一间神秘的房间,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但我必须走进去。”那声音很轻,仿佛在呢喃,又像是自言自语。
“那房间里都是顽皮的精灵,他们不停地吵闹,舞动着手臂,让进来的人不得安宁。”我侃笑着说。
“如果逃跑呢?”
“屋里的精灵会把人打得遍体鳞伤,并烙上一个印记才放出来,所以尽量不要有逃跑的念头”。我转身问她,“你会逃跑么?”
“谁知道呢?”梦歌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也许记忆只是编得稀稀寥寥的竹筐,岁月总是不停地往筐里倾倒日子的残汤剩水,水分流失了,留下固体的物质污染竹筐。 梦歌白现在依然泛着一种梦幻般的金属光泽,可是我的梦歌呢?我就像吹得过涨的气球,空荡荡的,一碰就会爆裂。
我点燃一根烟,烟雾如情绪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