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彪列传（三）
班固自从担任郎官后，逐步受到汉明帝亲近。这时，京师洛阳大肆修建宫室，疏浚护城河，但关中耆老仍然盼望着朝廷迁都长安。班固敬仰前代的司马相如、吾丘寿王、东方朔等人，他们撰写文章，构造文辞，最终目的还是讽谏，于是他也写成《两都赋》，盛赞都城洛阳的宏伟至美，以回应提议西迁长安文人们的论调。其辞中说道：
有长安来的宾客询问东都洛阳的主人说：“大概听说汉朝开始建国时，曾经有意定都河洛之间。继而放弃这个想法，认为这里地域狭小，随后西迁定都长安。主人听说过其中原因吗？”
主人回答说：“我不太了解。贵客有怀旧的思绪，这话发自思古的幽情，希望教导我大道，弘扬给我西京的盛况。”宾客说：“好好。”
汉朝的西都地处雍州，名字叫做长安。这里左据函谷关，有左右崤山的险阻，华山和终南山高高耸立。西面有褒斜、陇首的天险，有黄河、泾水、渭河川围绕。这里土壤肥沃，物产丰富，是九州的上等膏腴之地。这些天然防御的险阻，可以独立分成一区，所以秦始皇扫平六合，这里也三次成为帝王京都，周朝在这里兴起，秦国在这里虎视天下。到大汉受命于天后定都在这里，因为仰观顿悟五星汇聚于东井的昭示，俯首看到《河图》的灵验，奉春郡人娄敬献策，留侯张良建言，天人合应，促使高祖皇帝下定决心西迁，最后在长安定都。于是在关中眺望领岭，身居北阜高原，挟持丰水霸水，占据龙首。此地可以图谋千年伟业，宫廷巍峨宏大，从高祖皇帝开始兴建，到孝平皇帝时期结束，每任皇帝都增加宏伟建筑，经历十二位帝王国祚，达到穷奢极侈。建设起金城一样坚固的广阔城墙，周围的护城河挖掘成深渊，城里有三条宽广的大道，设立十二道互通的城门。城内街道发达，道路上千条，开设九个市场，货物云集，人们脚不能旋踵，车不得兼顾，房舍连排，店铺布满，人员集中，烟云相连。于是百姓富庶，各种娱乐不断，都士男女来自于天下四方，游士自比于公侯，市井美女超过姬、姜。乡间的豪俊游侠，好像平原君和孟尝君，名气相当于春申君和信陵君，一时间觥筹交错，流连忘返于都市之中。
观览京城四郊，游玩邻近各县，可以南望杜陵、霸陵，北眺五陵，名都相对城郭，城邑居民杂居，英俊辈出，冠盖如云，公卿大臣不时经过。州郡豪杰往来，五都货物精挑细选，充斥到关中，大概用来强干弱枝，兴隆上都从而观览万国。封畿之内的地方封地千里，财富冠于华夏，特产无所不有。终南山山南崇山隐天，幽林深谷，陆海珍藏，蓝田美玉，商、洛翠黛，鄠县、杜县濒临终南山，泉水叮咚，坡池交错，竹林果园，芳草甘木，郊野之富，号称为天府之国。终南山山北有九嵕（音zōng，宗）山，甘泉流淌，于是有灵宫建于山间，秦、汉之间的壮美建筑，王褒、扬雄赞叹不已的诗篇，这些全部留存下来。山下有郑渠、白渠逶迤，渠水灌溉万亩良田，成为衣食之源，堤封弯曲，连接万里沃野，田畴纵横，沟渠密布，水闸就如龙鳞，开渠降雨，荷锄成云，五谷顿首，桑麻摇曳。东郊有通沟大漕，联通渭水，可泛舟于崤山以东，控制淮河、五湖，与大海通波。西郊有上囿禁苑，林莽湖泽，坡池接连蜀、汉，上林苑周围环绕高墙，范围达四百多里，离宫别馆共计三十六所，神池灵沼纷纷来到。其中有九真的麒麟，大宛的名马，黄支的犀牛，条枝的孔雀，逾越昆仑，渡过大海，异域的各种珍奇，远达三万多里来到中原。
长安的宫室取法上天之天象，按照阴阳设置经纬，依据乾坤作为正位，仿照太微、紫宫之形制体。树立中天华阙，高过山岭朱堂，取材瑰玮建材，穷尽巧匠技能，殿堂有应龙栋梁，穿插交织椽橼，山墙昂首，犹如骏马嘶鸣。丹陛雕栏玉砌，栏杆裁金饰玉，五色润泽辉煌，楹柱础石繁复，左行拾级而上，右行徐徐漫步，宫殿重轩，三层台阶，内房连通，门闼洞开。排列钟鼓于中庭，立金人于端门，沿山崖步上阑槛，临悬崖启闭门扉。环游离宫别馆，承欢崇台闲阁，犹如繁星闪烁，星宿围绕紫宫。清凉宣温，神仙长年，金华玉堂，白虎麒麟，区宇纷呈，不可胜数。层峦叠嶂，升降错落，犹如鬼斧神工，佳景纷呈。绿草茵茵，辇车粼粼，随处安歇，乐享宴饮。后宫有掖庭椒房，到后妃宫室中合欢，嫔妃在常宁宫侍寝，在椒风殿梳妆，在发越馆闻香。兰台蕙草，鸳鸾比翼齐飞。昭阳殿装饰华美，汉成帝曾在这里专享欢娱。屋顶不显示建材，墙面不露出痕迹，用藻绣绢帛缠绕，用璎珞彩带相连，随侯珠、明月珰错落其间，金釭银错镶嵌轩栏，钱币作为点缀，翡翠透出绿光，全都流光溢彩，悬黎、垂棘，夜明珠闪烁不停。殿上朱漆，丹墀红艳，玉阶满铺，碧树银花，琳琅满目，珊瑚峥嵘，枝杈错落。罗绮帷幕，五彩缤纷，烛火闪烁，俯仰皆是。
后宫的名号共有十四个等级，衣着华丽的窈窕淑女，婀娜多姿，斗艳争宠，大概有几百上千的数量。左右殿中，朝廷百官排列，萧曹魏邴为社稷操劳，辅佐帝命，治理天下，推行教化，推行汉德的孝悌，扫清亡秦的毒害。天下人颂扬汉德，乐和之声歌咏划一，功德归于祖宗，恩惠遍布黎庶。有天禄府、石渠阁，收藏典籍，汉宣帝诏命敦厚遗老和名儒大师，讨论《六经》异同，稽考经学异同。有承明殿、金马门，儒学大宗汇聚其间，著作丰富，雅颂宏达，最为隆盛。儒生追根溯源，博闻多识，启发智慧，著述文章，整理秘密典籍，就如钩陈星，星罗棋布。有守更勇士护卫，聚集州郡孝廉，总揽礼官调度，考核甲乙科学士。虎贲武士，宦官值日，守卫严密，各司其职。宿卫官员，巡行徼道，执戟守卫，剑戟交错，辇道凌空，飞阁密布。从未央宫接连到桂宫，北上接连明光宫和长乐宫，跨越复道面对西墉，直抵建章宫。通向郊外设有玉璧门、凤阙门，建章宫阙前有凤凰翔舞。宫内千门万户，折风高阙，巍巍耸立，远观华丽光彩。张设千门，打立万户，顺阴阳，开阊阖。正殿雄伟壮丽，结构层峦叠嶂。俯视未央宫，通过骀荡殿，走出馺娑殿，殿宇宏大，和天梁宫相连。飞檐斗拱，覆盖大殿，阳光照射，就如万道金光。神明台轰然隆起，沿台阶盘旋而上，看云雨，半腰飘舞，观虹霓，栋梁之间。身体轻盈，动作迅疾，目睹此情此景，也会晕眩不前。攀登井干楼未半，已经头晕目眩，神志迷乱，离开栏杆退步斜倚，若颠坠而腿软，魂摇荡而失度，顺回路下降，内心忧惧于登高，台下散步以彷徨。过甬道仔细观察，幽深处不见阳光。推侧门而仰望，若游步于天庭，似有若无，不知所措。前有唐中苑，后有太液池，揽沧海之波涛，扬雪浪于碣石，激山岳之锵锵，湖中有瀛洲、方壶，蓬莱建于湖中央。伴随灵草，郁郁葱葱，神木高耸挺拔，岩石高峻崔嵬，金石峥嵘。仙人掌承接甘露，双柱挺立，犹如金茎，摆脱尘埃混浊，唯留露气精华。文成将军之怪诞，五利将军之魔方，迎接赤松子、王子乔，时而游乐于庭院，列仙游幸馆舍，怎是我等凡人可以享用。
此地可观赏帝王盛游娱乐场景，率领武士到上林苑中狩猎，借此向夷狄夸耀汉室武功，耀武扬威，宣扬汉家武事。汉成帝诏令荆州捕捉飞禽，诏令梁州捕捉走兽，各种飞禽走兽，充斥苑囿，飞禽布满林苑，飞翔觅食，集中一处供皇帝狩猎。水衡都尉负责管理苑囿，按照方位布设不同禽兽，井然有序。苑中张设罗网，囚笼布满山冈，士卒潜踪而行，星罗棋布。于是汉成帝乘坐銮驾，奋起骏马，率领朝中百官，离开飞廉馆，进入上林苑。绕开丰县、镐县，穿过上兰观，六军武士披甲带剑，百兽惊恐，战战栗栗。骏马在苑中飞掠而过，犹如闪电，草木倒卧，山峦回旋，践踏的占到十分之二三，随后稍微喘息。汉成帝诏令期门武士，佽飞轻骑，利刃在握，弓箭张开，寻踪追击，鸟儿惊飞，走兽忘走，箭不虚发，弦不虚弹，矢必中的，中必僵卧，纷纷扬扬。苍莽辽阔，飞毛雨血，喋血蔽天，平原赤红，勇士发威，猨猱落网，豺狼窜逃，武士移师驱赶，深入丛林污秽，狼奔豕突，虎啸豹鸣，擒获无数。只需略微展示展示武功，秦成力拔巨鼎，捕狡兔，擒猛兽，脱角挫脰，独自搏杀。挟师豹，拖熊螭，擒犀牛，曳巨罴。跨巨壑，越峻崖，登巉岩，攀石林。松柏仆，丛林摧，草木林莽，一览无余，禽兽殄灭殆尽。
于是汉成帝登上属玉馆，走过长杨榭，遍览山川之辽阔，观览三军之斩获。原野萧条，目极四荒，禽鸟叠压，野兽枕藉。然后搜集猎物，会齐将士，论功行赏，赐予胙肉，轻骑列队，传递烧烤，酒车往来，举杯豪饮。割下鲜肉吞食，举起美酒命觞，飨饮完毕暂做休息。然后大辂车鸾铃鸣响，徐徐驶离猎场，聚集在豫章宫前，行至昆明池畔。池中石像挺立，左牵牛，右织女，好似云汉灿烂，无崖无际，茂树秀林，遮天蔽日，芳草连堤，兰惠吐蕊，芬芳悦目。犹如锦绣叠翠，倒影在池水，泛起涟漪。昆明池中，有玄鹤白鹭，黄鹄鹳，鸧鸹鸨鶂（音yì，义），凫鹥鸿雁，朝发河海，夕宿江河，往来飞翔，云集雾散。于是乎后宫乘车，登上龙舟，张开凤盖，飘扬华旗，除去帷帐，镜对清流，享受微风，观看浮云。棹女讴歌，鼓吹震响，声音激越，响彻云霄。鱼鹰飞翔，游鱼探渊。张弓搭箭，射下双鹄，扬起鱼竿，钓出比目。张开罗网，拉开矰缴，舟船竞渡，安享欢乐。既而风吹云飘，遨游林苑，沿途观赏，先登秦岭，后越九嵕，东临黄河，再攀华山，西至岐山，再到雍县。宫馆楼阁，百有余处，所到之地，无论朝夕，储备丰富，供给充足。礼拜天地，祭祀山川，摆上各种贡品，敬祀神灵福佑，博采游童歌谣，聆听侍臣颂辞。此时此刻，都市遥相瞩望，县邑相属，汉室根基，已有十世荣光。汉家继承百年基业，士人享用大德荣誉，农人耕作先人田亩，商人从事家族经营，工人使用传统工艺，百业兴旺，各得其所。
像臣我这样的士人，就所见所闻及向老人询问的西京旧闻，只能把长安旧貌略陈述一二，恐怕连十分之一也未说清，惭愧不能详尽道来。
黄其军
作于2022年12月14日（古历壬寅年十一月廿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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