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四那天,长安下了一场雪,纷纷扬扬落在地上,却都快成了水,天地变得潮湿而冰凉。
白天的40床是安静的,没有声响,没有要吃要喝,只是一味的睡觉。
晚上,陪床的女儿急匆匆的走了,四十床醒来后想喝水,喊了好久也不叫女儿回来,于是她按了铃铛,叫来了护士。
她说:我要死了,救我。
护士说:你哪里不舒服?
她说:叫我女儿!
护士给她女儿打了电话,却被对方摁掉了。
一个多小时后,女儿回来了,后面跟着一个男青年。
护士埋怨她不该跑远。病房里充斥着令人不悦的味道,女儿搬了一把椅子。让男子坐在门外。
女儿给四十床换洗干净以后,天已经不早了。男子一直坐在门口,沉默不语。
四十床又沉沉的睡去了。
半夜,四十床突然喊了两声,女儿问她要什么,她哼了一声,又没了动静。一夜如此折腾了好多回,似乎在确认女儿在不在她身边。
第二天,一个亲戚来换女儿,亲戚有五六十岁,来的时候什么也没带,看着四十床,握着她的手说:看你这样子,我好心疼,我最近才认识了一个好医生,能治你这病,要是早点看,也不至于成现在这个样子,说着说着,抹起了眼泪。
四十床喊了一声,虽然不知道喊的什么,但很有震慑力,亲戚闭了嘴。
晚上,外面流光溢彩,鞭炮阵阵,人们在庆祝上元节,一派热闹祥和的景象。
四十床指着窗户哼了一声,女儿起身关了窗户,拉上了窗帘。
“我想吃。”四十床突然喊了一声。
“有蛋糕,山楂卷,面包,你吃什么?”女儿问。
“罐头,有罐头吗?”四十床的声音出奇的大,说的异常清晰。
“没有,我明天去给你买。”女儿说。
四十床没吱声,又沉沉的睡去了。
窗外传来了放烟花的声音,砰砰砰之后,光和影不知觉得钻进了病房,丝丝缕缕的映在四十床的脸上。
她浑然不知了,又晕晕乎乎的睡着了。
次日,女儿也没买罐头,四十床再没有提过。
“昨天吃什么,喝了什么?”护士拿个本子过来记录。
“没吃,喝了两口水。”女儿答。
“能喝多少毫升?”实习护士问的很细致。
“不清楚,就两口。”
“那是多少毫升呢?”
“20!”对实习护士的穷追不舍,女儿有些不耐烦。
实习护士赶紧在纸上写了下来。
又一个清晨,女儿去上班了,她的表姐来陪护。
表姐一进病房,拉开窗帘,打开窗户,收拾了垃圾,扔了用过的尿不湿和护理垫,又把东西归置好,拿着脏衣服在卫生间又洗又刷。
干完活,又打了热水,给四十床擦洗了身子。一个上午,四十床没有大声的叫喊。
四十床一天比一天干枯。
病人们来来往往,都不想住在那个房间,谁心里都清楚,四十床的今天就是自己的明天。大家摇着头,唉声叹气。
“为什么安乐死的提案每次都不通过?要让人受这样的折磨。”刚剃了头发的年轻病人愤愤然的说道。
“他们说因为伦理和面子。”年长的病友说。
“到底是人重要,还是活人的伦理和面子重要?”年轻病友又说“死也要有尊严啊!”
“谁说不是,好人安分守己临了被病痛折磨死,坏人坏事做尽还能享受注射死亡,真是神了奇了。”年长的病友说。
“我希望有生之年能看到安乐死提案被通过。”年轻的病友说。
“不知道我还有没有这个福气!”年长的叹了一口气,提着杯子去了水房。
年轻的病友靠着墙,怔怔的望着头顶画着蓝天白云的天花板发呆。
四十床依然在沉睡。
“砰砰砰”烟花声又起,同一片天空下,有人的节日还没有过完,而有人的痛苦还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