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秋,来了。
两天三夜的雨从天而降,气温一下子低到了个位数。人们将原本的单衣外面,直接套上了厚厚的棉服。北方的秋一点都不温柔,风夹着落叶呼呼作响,吹走了大地炽热的温度,吹走了生命的力量。
寻秋,可以去田野间。金黄的稻田,低头的稻穗,农民将其收割、捆扎,成堆的伫在田野上,麦子映着秋光,宛如披着金甲的战士,挺拔的立在那里。
寻秋,可以去餐桌上。个顶个大的河蟹,二十几分钟一蒸,就出锅了,先闻着香气,狠狠的吸上一口,满足你的嗅觉。待蒸汽被风吹走,一个个的红娃娃就出露出了笑脸。外壳鼓鼓的,有的黄都冒了出来,小孩子吃完总是要不停地吮吸指头。
张老汉寻秋,喜欢在自家院子里的那棵银杏树下。
抬头,看着满树黄黄的叶子,金灿灿的,仿佛就是自己抽的烟叶。张老汉从不在树底下抽烟,怕银杏果沾了烟味。早就在房前抽上两根,这才提着竹竿和布兜来到银杏树下。
满树的银杏果,一个挤着一个,互相使着劲,看谁先掉下来。有的输了,硬生生的被挤下来了:有的熟了,风一吹,就落了:有的坏了,没了主心骨,掉了。
张老汉拿着竹竿,这么一挥,砰,砰砰,砰砰砰,一个个应声落地。就像是乐师在弹奏乐曲,大地是琴,银杏果是弦,张老汉就是那乐师。
张老汉一边拾掇着银杏果,一边想这银杏树,这树也有四十年了。
张老汉的妻早年间跟着张老汉在矿山上工作,他每日下矿,她就在矿里的食堂帮忙。矿山上黑黢黢的,人黑黢黢的,空气也跟着黑黢黢的。刚刚做完月子的妻没过多久,就得的哮喘。妻一病就是三年,矿上的医疗有限,始终都没有治好妻的病。
年轻的张老汉一横心,辞了工作,在家买了块地,种起了庄稼。
不知道在谁那听说,银杏果能够治好妻的病。第二天他就起了个大早,赶着家里那头唯一的毛驴上路了。不料县城的市场没有卖银杏树的,他脸一拉,像泄了气的皮球,浑身都在抽抽着。赶着毛驴慢慢悠悠的,直到太阳落山才到了家。后来他又走了很多地方,托了很多的人。终于弄到了棵银杏树的树苗。
栽树那天,张老汉特地买了一米的红布,绑在树上。天地,还只是阳春三月,略显荒凉,红色的布条是这院子里唯一的亮点。它迎着风飘着,飘在大地间,飘在张老汉的心里。三十岁的张老汉笑得像个孩子,跟妻不停地念叨,我会治好你的病的,会的。
四十年来,秋后的时光,对于张老汉来说是惬意的。他总会拿着竹竿,提着布兜,在拾掇着银杏果。银杏果是淡黄色的,表皮皱皱的,就像是张老汉的眼角皱纹。接着就将它扒皮去肉,只留下核,洗净后晒干。核是白色的,大家都管它叫白果。再将其外壳打碎,剩下的仁都留给妻吃。现在,他将它们拿到妻的坟上,供着。
这几年张老汉老了,每次打累了,他就坐在树下歇歇,想想妻。妻喜欢在羊圈外拿着草,喂那刚出生的小羊羔,小羊羔一叫,妻就呵呵的笑着,跟羊说,说家里的光景比以前好了,说张老汉挺能干的,就是不洗脚就往被窝里钻,臭哄哄的。羊一听,就咩咩的叫着,妻笑的就更大声了。
张老汉想到这也跟着呵呵的笑着。风听见了笑声,跟着凑热闹,吹过他的背,吹过竹竿和布兜,吹过银杏树,吹落了银杏果。
对于张老汉来说,每一年的秋,都很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