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中年人,蹲在街边,身边放着些颜料。他动作缓慢,有时会保持一个动作良久,他头也不抬,专心致志地盯着地面。走近一看,才发现在他的身下,一幅蒙娜丽莎的画像正在生成。伴着一声惊讶,男朋友走过去,大概是想要观摩一番,我赶紧拉他走了。因为观看了人家的表演就要付报酬,而彼时的我们,口袋里一共也没多少钱。只得走开,徒留遗憾随着他的画作在夜幕里被黑暗淹没。
两个小伙子,不知道是不是两兄弟,赤裸着上半身,一直保持着磕头的姿势,跪在地下通道的楼梯口。脑袋前放着一个大碗,里面零零散散的放着一些零钱。我们路过那个路口几次,每一次他都无动于衷的跪在那里。我们还戏谑地说,难道他就不怕有人把他碗里那些钱偷偷拿走了吗?天还在下着雨,时不时地一场暴雨说来就来,但他们依旧跪在那里,头也不抬。
他的一条腿和一条胳膊都分别断掉一半,大概是时间久远,又长年暴露在外,断处被磨得光亮,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一片光。脸上像是被烫伤的,那褶皱和黑红的皮肤,大概是曾被开水烫过。他半躺着,健康的那只胳膊拿着一个铝制的大碗,伸向过路的人,眼睛里充满了祈求。而路过他身边的人,大多行色匆忙,不知道是真没看见那祈求的目光,还是急着上班实在耽误不起一分钟。而我总是能看见,从毕业之后的每一次,但凡街上遇到此等状况,我的内心必定千翻纠结,然后一脸不忍心地避开那目光,匆匆逃离。我知道,我越来越冷漠了。
我向来很害怕在路上看到此类场景,一方面我很想伸出援助之手帮助他,可是我自己兜里的钱还没他碗里的多,另一方面,在作假欺骗泛滥的时代,我也无法判断那究竟是真是假。尽管如此,在毕业走出校门以前的那些年,每每路遇乞讨、残疾或者卖艺的人,我总会从包里掏出一点零食基金递过去。少则五毛,多则几十,我想本来中国就这么多人,就算每人给他一毛钱他也能改变困境。 手脚健全,拿着碗走到面前不停地抖动,嘴里念叨“行行好”的那类人,我通常都是直接拒绝,用一个中二女青年的话回答他,“你好歹碗里还有几块钱,我比你还穷呢!”残疾人是最不忍心拒绝却又无可奈何的了。看着他们那残缺不全的身体,我不明白他是真的残疾,还是像新闻里报道的那样,人为制造的残疾假象,其实比我们任何人都要富有。但是通常还是会递一点钱过去,当然是兜里有的时候。我最欣赏的是用自己的劳动换取报酬的那类人,唱歌,表演才艺,作画等等,他们的每一滴汗,都值得路人的掌声和金钱。在路上听到好听的声音而我又正好有空时,我总会驻足,或站着或坐着听完一支曲子,然后付给他们一些报酬再离开。
现在,我特别害怕在街上遇到此类场景,无论是直接乞讨还是卖艺,我甚至都不敢多看一眼,我担心我看了我的内心就逼着自己非要付出报酬。于是我开始学着越来越冷漠。兜里的钱要想方设法买够一顿菜,特别想吃水果的时候,走到摊位前问了问价格,然后飞快地跑开。男朋友说你想吃就买啊,别总想着省钱。可是怎么能做到,刚出校门,工资低,又不好意思再开口向家里要钱,所以只能捏紧了花,尽量撑到下个月发工资。在这样的状况下,我哪里还舍得把哪怕一毛钱给路边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在这城市的每一个人,都是拼着最大的努力,只想在这个城市生活下来。打折促销的服装店门口,穿着店里制服的店员凭着嗓门招徕顾客;摩的司机半倚在摩托车上,视线紧紧盯住路过每一个人的眼睛;流浪汉拖着脏兮兮的身体走过,嘴里叼着一支干净完整的烟刚烧了一点点。一条小巷子里,一个农民工模样的中年人从两栋房子之间的缝隙里用力地扯出一张被子,后来我瞥见里面还有几张被子,上面斑斑点点,布满了污渍。许许多多在这城市做苦力的农民工,舍不得钱去租房子,每天就睡在街边,有屋檐能够挡雨,他们就能睡上一晚。因修地铁而被挖得残破不堪的地下通道,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路边,手里的二胡拉着某一首传唱已久的曲子,面前的碗里没有一分钱。
每一个人都过得那么不容易,每一个人说起来都有大把的辛酸,加之如今社会风气每况愈下,谁都害怕新闻里爆出的类似事件会和自己扯上关系。向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向来只想平平淡淡走过一生。于是,我们只能让自己越来越冷漠,在繁华间寻觅一处安身立命,只愿长久与世无争。
借用一个朋友说的话,“乞丐,这是一群在向你的良心征税的人。”只是这个“良心税”既没有规定的份额,也没有强制性。有闲置的金钱,愿意向比自己困难的人伸出援手,这是公益,是献爱心。而不愿意伸出手的人也没有错,自己辛苦的血汗钱,就想自己捏在手里,没有做错,更没有触犯法律。用冷漠做武装,纵然内心千般纠结,在无能为力之时,只得如此保全自身。
于是,我们更加冷漠。
201608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