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新疆人,我能无愧于心地说,我与这块美丽的土地上的一切始终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随便挑拣一个出来说,保准能让旁观者顿觉不可思议。
有一种因普遍而变得普通的动物生活在大西北,并以享誉人间美味饕餮的称号哺育着当地的人们,收获了无数老百姓的感激与喜爱,那就是羊。羊的品种主要分为山羊与绵羊两种,它们是当地少数民族主要的食物以及收入来源。
在乡下的我家养了一大群羊,两类品种皆有,约莫20、30只,还专门为它们腾出了一间房作为遮风挡雨的羊圈;这既是跟随当地的风俗习惯所为,也因家父本身是山羊肉爱好者。
家有这么一大群羊等着吃草长肉,就得有人负责放羊这回事儿。于是,这副重担落在了我们这群10岁左右的孩子身上,这在当时看来是一件情感上极其痛苦难以接受的苦差,累是其次,归根结底是时间上出现了冲突,会错过电视上每日下午六点准时开播的日本动画片奥特曼。大西北的烈日既酷热地肆无忌惮,也固执地顽强持久,从正午12点开始炎热起来,往往需要到17点后这股酷热才会渐渐开始消散去。也就是说,我们这些牧羊人会在17点后赶着羊离家出发,至少2小时候后才能返家,到那时连新闻联播都快播完了。可是,在体力甚至脑力都完胜我们这些小屁孩儿的大人面前,我们的反抗犹如鸡蛋碰卵石,不自量力。
然而,长大以后甚至此刻的我每每回忆起那段时光,心中总是泛起淡淡的甜蜜与感激。甜蜜于孩童间纯洁的友谊以及富有诗意的喧闹时光;感激于非刻意制造但被时光铭刻下特殊意义的回忆。
眼睁睁地看着时间无可阻挡的逼近,我的内心无力地挣扎着,心灵承受着难以言喻的痛苦折磨,却又不肯放过一丝幻想,幻想着父母大发善心,肯放一次水;幻想着来场轰隆隆的倾盆大雨,阻挠放羊的计划;幻想......五花八门甚至过分脱离实际的想法都出现过,但最终实现了的却寥寥可数。所以,回忆起那段时光,放羊的记忆是远比奥特曼打小怪兽来得更清晰,更深厚,更悠远绵长的;恰恰相反的是,对儿时心心念念的奥特曼打小怪兽所熟知的内容还不及4岁侄子看过的总数的零头,单是不同称号的奥特曼的总个数就能搅得我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在母亲的威逼利诱下,我们一群小孩终于拖拖妈妈地从羊圈里赶出羊,清点了个数后,三步一回头慢腾腾地沿着土路朝着目的地走去。
目的地的选择也是一门学问,我们会提前一天确定好放羊的地点,那一定是个野草肥美的地儿。
在我们这儿,除了家门边一条笔直通向市里的沥青公路外,其它可称之为路的都是田字形田地外沿围绕的土路。
这些土路窄小细长,宽度为大约能顺畅通过一辆拖拉机的距离,路面上很少有大量的散土,基本上已经被压地很紧实,甚少会遭遇车辆驶过后尘土飞扬的情况。在土路与田地的外围之间,一条略窄的林带连接着它们,与土路平行,栽种了一排整齐划一的树,尽数为柳树。它们互相间隔约略4到5米左右,粗壮低矮的主干支撑着像伞面一样四散开的枝叶,柳枝有粗有细,柳叶繁盛苍翠;这些四散开的柳枝柳叶与左、右及对面的柳枝柳叶交叉相拥,构筑了一条条天然的屋顶,为路面上的行人挡去了毒辣的阳光和刺目的光线,甚至使这条路所行之处阴凉了许多。
再加上乡村是野草的天堂,林带里长满了叫不出名儿的野草,有些枝叶上长着毛绒绒地刺,会扎人;有些开着鲜黄色的野花,散发着腥香;有些茎干虽细但坚硬无比,很容易挡去侵入者的去路......正是这些野草,成为了羊的主食与美味,而我们这群牧羊人的任务则是避免羊走失的同时,也谨防它们擅自闯入农田糟蹋了农作物。
在阴凉的土路上,我们极不情愿地驱赶着羊群前行,嘴边时不时地发出模仿羊的叫声:“咩......咩......"。跟随羊叫声的节奏,我们发出的每一声都绵延悠长,直到腔子里没了氧气才止声。
随着家的轮廓日渐模糊,并最终消失在身后的景物里,生理上因挂念奥特曼而升腾翻滚着的疲乏以及怠惰渐渐有了减弱消散的迹象,精神上相应地有了稍许起色,万念俱灰的心活了。眼前的一团团苍翠景色愈见吸引了我们的目光,它们或茂盛肥美地立在路边,随风前后摇摆着腰肢;或数不清的柳枝以优美的弧线向下垂着,仿佛在向我们招手,发出握手的邀请,枝干上缀满了密密麻麻的柳叶;或形如马蹄印的杨叶居高临下地挂在白杨腰部以上的躯干上,愈往上愈多,在微风以及夕阳的相互伴奏下,发出blingbling的闪光,如夜晚苍穹中一闪一闪的星星......
渐渐地,对奥特曼打小怪兽的挂念与幻想的零星火苗也被映入眼帘的美景浇灭了,消失的无影无踪。此刻,脑际中一闪而过的是对目的地的猜测与描绘,天马行空地构建着各种有趣桥段与乐事。
对肩负放羊重任,扮演牧羊人角色的这一事实不再逃避否认,反而愈发主动地抱着积极的心态接近它,参与其中,享受其中。几个小孩由大的领头,各自分配了任务,一个站前头做领路人,侧翼各一两个,尾部剩一两个,形成360度无死角包围,在动态保卫中前行。
为全数无一缺漏地到达目的地,一路上我们需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随机应变地解决问题。遭遇频率最高的问题是羊驻足不走了,小路两边的野草长得茂盛又鲜嫩,浓浓的草腥味弥漫于田间小路,难怪招惹得几只羊死赖着不走,可是羊群驻扎下来又会挡去行人的去路,或殃及两边的农作物。碰到这种情况,我们会火速地扬起手上的柳条,采取适当的体罚措施,朝着羊毛积淀最厚的区域抽去,趁着那几只羊还未沉湎其中,立即驱赶离开,而这一招往往也是屡试不爽的,效果明显。也存在着诸如其它的问题:一两只脱离羊群,部分羊太过超前或落后太多......但解决得多了,也就身经百战了,处理起来游刃有余。
边走边停地到达了锁定区域,那儿的草势果真没令我们失望;相较于一路走来的草景,它们更茂盛浓密,更苍翠墨绿,弥漫的气味更浓郁,更腥苦,那是极贴合羊群胃口的食物味道。远远望去,这些草如芦苇般高,但粗壮,在盛夏夕阳的金色光辉下,那深绿的主干茎叶无处不昭示着它们的勃勃生机与自强不息。走进去,草矮些的也末过了膝盖,高些的更是盖过了我们还在成长的个子。于是,穿梭于草丛中隐藏起来也成为了我们无数趣事中的一件。
不知是我们的踌躇暗示了羊群,还是食物散发的气息实在诱人,一到那儿,羊群就疯了似的的成团的冲向了草地。先是领头的几只羊,及本就性情孤傲执拗的另几只,不约而同地带头在队伍里骚动起来,发出比以往更响亮的叫声,也许是在提醒其它羊关于自己的发现,抑或表达不可抑止的激动的心情;继而表现出要脱离队伍的趋势,头扭向了草群的方向,眼睛愣愣地直盯着;走得更近些时,就无所顾忌地提起前蹄,朝着草群方向奔跑过去,无视我们这些人类的指挥与武器。一旦场面失控,随后剩下的羊群也跟着无视起我们的指示与柳条来,朝着那几只羊奔去的方向跑去,也许它们对什么造成了眼前的一切也没弄明白。
场面的失控即使是早在预料之中,但仍给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领头的那个小孩大声叫喊着,命令着我们守住各自的岗位,形成一个隐形的圆形,对羊群实现四面埋伏的包围,确保万无一失地完成放羊任务。无论这群羊挪动的区域如何变化,我们形成的人为围栏也呈动态化的特征,随之移动,甚至稍微变形来适应它。羊群一抵达草丛,就安静下来了,埋头专心致志地嚼着地上的青草,发出响亮清晰的吃草声。
乱糟糟的场面逐渐平静下来,并回归秩序后,我们几个小孩的心也就安定下来了,开始琢磨着找些玩意儿来打发时间。
作为一个女孩子,我一般能想到的是编花冠,采野花。编花冠对于有过乡村经历的女孩儿来讲,是项如数家珍,再寻常不过的消遣玩意儿。编出一个不错的花冠不光需要编者的心灵手巧,还需要有一颗苍翠茂盛的老柳树,以及遍地开着的野花,最好能是野喇叭花,颜色深浅各异,外形立体优美,配在柳叶编成的花冠上,相得益彰,在柔和明亮的阳光下,和谐地融为一体,散发出圣洁无暇的光芒,真好似天使或仙女头上那顶有魔法的花冠一样。
草丛周围尽是符合这样条件的柳树与野草,柳枝粗细合意,野花香气扑鼻。凭着老道的经验随意折根柳枝下来,往往是韧性长度刚好,按照头的大小能恰好绕上三四圈,然后固定住,往头上试戴一下,多数时候是不需要再调整大小的。
花冠的骨架已制作好,就该收集野花了。采野花需排在制作骨架之后,这是以防放置时间过长,鲜花的水分与精神气会被过度消耗;排在其后,才能保证编出来的花冠不蔫嗒嗒的,而是昂首挺胸,生机勃发的,这样,它才与传统花冠的意义贴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