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读深处,每不免联想,联想自己的际遇,继而产生共鸣与对精辟之处的惊叹,在心底里也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愉悦。读余华的《在细雨中呼喊》就有这种感觉。
余华的妙笔,把我带到的,是我的童年里,那刺槐花开的季节。
说来惭愧,虽然经常在河套林子里玩,可到很大了,别人指着一棵槐树问我,我还辨不清那到底是槐树呀还是杨树。只有到槐树花开的季节,才可以挺着小肚腩骄傲地说:“那是槐树!看不到满树的槐花吗?花芯能吃呢,看我打给你!”说着就拿来一根竹杆,瞅着花多的枝儿,打下来。其实,这些话,都是我还小的时候,大一点的伙伴说过给我的。我吃槐花蕊的样子也一定不比他们差到哪里去。小心翼翼的把槐花掰开,取下嫩生生的黄色的花蕊,就那么一小根,然后夹在嘴唇上,用舌头舔进去,眯上眼睛,细细地咂。现在想起来,那时候不见得怎么体味到槐花蕊的甘美,必竟蕊太小,只觉得有一点点甜,可别人都是这么咂的,定有它的妙处。其实,到根底里,还是一种小孩子模仿的天性与淡淡的虚荣。
正像余华在书里所渗透出来的,小孩子有他自己的完整的世界。这个世界很简单也很复杂,有无奈,更有一丝丝的亮色和对生活的期待。在那个世界里,有很多看似很简单的东西,却为同一个他的另一个世界投下清晰的影像和调色,决定了很多他以后做过或者没有做过的事情。我清晰地记得童年的我,在那刺槐花开的季节里,所做过的每一件事。那里有黄色的泥坝与清清的小河,我和伙伴们光着屁股沿泥坝滑下去,使我到城里见到滑梯时竟有些嗤之以鼻。心想那质感、那乐趣准比不上我们滑到河里时溅起水花的荣耀。虽然有时屁股被槐树偶尔的一根发达的根须划出一条渗出血丝的伤口,那引起的,也一定是灼热的快感与伙伴们知道后更响亮的欢笑。记得有一次我破例穿了条小裤衩到槐林旁的河水里与伙伴们玩,刚开始,伙伴的讥笑险些让我“打破封锁”“身形毕露”,可当一个大一点的女孩跑过来 ,就只剩下我骄傲地游来游去,展示我并不高超的泳技与自认小巧的身板。而他们,只能狼狈地将下半身藏在河水里,让刚才还水珠闪亮的眉头锁住对“异性”不期而来的尴尬与彼此之间心底的私语。在那里有我见到伙伴捡到一分钱时的艳羡与嫉妒,使槐树底下那一片很破烂的小垃圾场仿佛一下子变得金光闪闪。我虽然不是那种为要一根五分钱的冰棍在地上打滚的孩子,可伙伴的夸耀与惊喜还是让我心动,使整个的一个下午都让我的心灵和身体都徘徊在寻找金钱的渴望与急切里。最后找寻不到,也只能阿Q自己:我才不希罕那几分钱,以后我要读大书,赚大钱,让你们都来羡慕我!这种方法虽然不能完全让我的心思摆脱自己捡不到钱的懊丧,但还是让一种强烈而具体的渴望占据我彼时大部分的心灵,让我现在都不得不感叹世俗追求所具有的强大的诱惑力。
那里,那里还有什么呢?一下子什么都想起来了,又什么也想不起来。但我知道,那里,是我童年的一部分,既然童年投下了一个人一生的影子,那里,也一定是我人生的一部分。那一部分,有一个最清晰的背景,那就是,刺槐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