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行大野,此心如脱缰,感觉如拓疆。
青山一带,在远远的眼前,这巨野平川都是它的护卫。真如打马走高秋,这颗心谁也管不住了。
这里如木兰围场,那里宜沙场点兵,前面可大军聚集,东边可安营扎寨。夜深万帐灯,疑似降神兵。我的季节,我的天地,江山在手,天下在心了。
车停,立住,指点一番,豪言一阵,我顺路拐弯,走向一片草坡。一只雉鸡从脚下倏地飞起,我才知道差点踩住它。
密草间,我发现一丛清菊。
我弯腰,我蹲下。一菊清奇,洁净简淡,一下子明了了季节山川。
它只开了三朵,白菊。一朵高踞,一朵中逸,一朵委地。圆圆的,四周各有八个叶片,中间是淡黄的花心,还有着轻轻的花粉。
菊开大岭,山中也该有它的同类吧!众菊中,我最爱山野白菊。黄菊最多,却开得最晚,种回茬地时,它一统天下,做最后的排场,不久就谢幕退场,有多豪野就有多落寞。种麦时,它登场演出,麦出来后,它黯然告别,再大的张狂都掩盖不住凄惶。红菊极艳,不合季节的味道;粉菊妖娆,她总追慕桃花。只有这清白的淡菊,默默于荒草间,荆丛下,枣刺旁,篱笆边,让发现它的人也染一袖清气。少时放羊拾柴,总惊叹它的花期,七月初见它,整个秋天都见它。落霜时它最让人动心,如着了净衣的一介山民。扒开冬雪犹见它干枝花魂,让我总坐在它身边默然许久。它如寒星一点,如天使眨眼,一见它,所有的浊气便一下星散,一坡的气韵都由它主持了。
我起了连花带土都挖走的心思,片刻间又觉得自己的自私和污浊。请它入室是最大的伤害,一案清供骨子里也是打着雅致旗号的庸俗。心到哪,境到哪,何必置之案头,束缚了它,能舒服了我吗?
我随手捡起一根枯枝,用力在它的四周划了一个正方形。我想让下雨时,多留一点雨水,润它根,养它叶,护其花。它一枝独处,孤独是它喜爱,它不知自己孤独,它开在自己的品性里。从它从老根上长出的新枝看,我知道它童年可能被羊踩倒过,受过牛的践踏。少年纵横,它摇曳着,可能受过镰刀的惩罚,被拦腰斩断,或就地割除。幸有根在,它又发芽长叶,默默着也是坚韧着,淡淡着也是争气着,非要在这一片土地再现。别的草落叶压着它,那滚落的石头摧残过它,有毒虫和邪草欺凌它,这些可能是常态,它都习惯了,抖落它们,还是一腔笑颜,不改清奇。它最多在暗夜里一声牢骚,天明的阳光里又拔节向上,它还是千秋不变的一丛奇花。
我走。这菊哪里是寒士的孤傲,分明是兄弟的启迪了。它一角的清气更助长我的豪气,我摇摇头,舒舒气,高嗓长吟,雄迈上路,更好的江山总在下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