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杨坚革除宣帝宇文赟时代的苛酷暴政,一切宽大,删改法律,更为简略,作《刑书要制》,上奏皇帝施行;自己又躬身节俭,朝廷内外都非常喜悦。
华杉曰:
贾谊说:“寒者利裋褐,而饥者甘糟糠。天下嚣嚣,新主之资也。”寒冷的人,得到一件短小的粗布衣服,他也觉得是很大的利益;饥饿的人,得到一碗酒糟、米糠之类的粗劣食物,他也甘之如饴。天下人都在水深火热之中,这就是新主的资本。之前,北齐人民水深火热,宇文邕就夺了高纬的天下。现在呢,宇文赟成了高纬一样的暴君,北周人民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就给杨坚篡位创造了人心基础。
14、
杨坚夜召太史中大夫庾季才,问道:“我一个平庸无才的人,接受这样大的顾命重任。如今的天时人事,你认为如何?”庾季才说:“天道精微,难可意察。我只能以人事来看,符兆已定。就算是我说不能干,明公又岂能去做许由箕山、颍水之事呢(尧让天下于许由,许由逃入箕山、洗耳颍水而拒绝接受)!”杨坚默然良久,说:“诚如君言。”独孤夫人也对杨坚说:“大事已然,骑虎之势,必不得下,勉之!”
杨坚因为相州总管尉迟迥一向位高望重,担心他有异图,派尉迟迥的儿子、魏安公尉迟惇奉诏书去召他回京参加葬礼。
五月二十八日,任命上柱国韦孝宽为相州总管;又以小司徒叱列长义为相州刺史,派他先去邺城;韦孝宽随后续进。
陈王宇文纯当时镇守齐州,杨坚派门正上士崔彭去征召他进京。崔彭带两名骑兵,住在宾馆,派人去召宇文纯。宇文纯抵达,崔彭请求屏退左右,说有密言要谈,之后将他逮捕锁拿,并大声说:“陈王有罪,诏征入朝,左右不许动!”宇文纯的随从者愕然而去。
崔彭,是崔楷的孙子。
六月,五位亲王都抵达长安。
15、
六月六日,北周恢复佛、道二教。以前的和尚、道士信仰精诚的,加以检查挑选,分别送入寺庙、道观。
16、
北周相州总管尉迟迥知道丞相杨坚将要不利于帝室,密谋举兵讨伐。韦孝宽到了朝歌,尉迟迥派他的大都督贺兰贵,带书信去问候韦孝宽。韦孝宽留贺兰贵谈话,观察他的反应,怀疑事态有变,于是称病慢行;又派人去相州求医药,秘密观察。韦孝宽哥哥的儿子韦艺,为魏郡太守,尉迟迥派韦艺去迎接韦孝宽,韦孝宽问尉迟迥所为,韦艺党附尉迟迥,不说实话。韦孝宽怒,将要斩他。韦艺惧怕,将尉迟迥的阴谋全部告诉韦孝宽。韦孝宽带着韦艺返回向西,每到一个亭驿,就把驿马全部带走,并对驿司说:“蜀公(尉迟迥)随后就到,赶快准备酒食。”尉迟迥寻派仪司大将军梁子康率数百骑兵追韦孝宽,追兵每到一个驿站,都有盛大宴席准备,又没有马,于是迟留不进。韦孝宽与韦艺由此得以逃脱。
杨坚令候正破六韩裒(pou)前往,向尉迟迥说明朝廷旨意,又写密信给相州总管府长史晋昶等人,令他们做好准备。尉迟迥听闻,杀晋昶及破六韩裒;召集文武士民,登城北楼,对他们说:“杨坚靠着皇后父亲之势,挟幼主以作威福,不臣之迹,暴于行路。我是国舅甥(尉迟迥是宇文泰的外甥),任兼将相;先帝安排我在这里,就是为了国家安危。如今,我要与你们纠合义勇,以匡国庇民,如何?”众人全都从命。尉迟迥于是自称大总管,承制设置百官。当时赵王宇文招入朝,留下小儿子在封国,尉迟迥就尊奉他,以他的名义发号施令。
六月十日,杨坚发关中兵,以韦孝宽为行军元帅,郕公梁士彦、乐安公元谐、化政公宇文忻、濮阳公、武川人宇文述、武乡公崔弘度、清河公杨素、陇西公李询等皆为行军总管,以讨伐尉迟迥。崔弘度,是崔楷的孙子;李询,是李穆哥哥的儿子。
当初,宣帝宇文赟派计部中大夫杨尚希抚慰山东,到了相州,听闻宣帝崩殂,与尉迟迥发丧。杨尚希出来,对左右说:“蜀公哭丧不哀,而眼神不安,心中一定另有计谋。我不快走,恐怕就要落难。”于是连夜从捷径逃遁。第二天早上,尉迟迥察觉,追之不及,杨尚希得以回到长安。杨坚派杨尚希督杨氏宗兵三千人镇守潼关。
雍州牧、毕刺王宇文贤,与五王密谋要杀杨坚,事情泄露,杨坚杀宇文贤,并杀了他的三个儿子,掩盖五王都参与阴谋的事,不予过问(相州大战即将爆发,如果五位亲王联合要杀杨坚,是对杨坚政治号召力的减分)。任命秦王宇文贽为大冢宰,杞公宇文椿为大司徒。
六月二十六日(原文为庚子日,根据柏杨考证修改),任命柱国梁睿为益州总管。梁睿,是梁御之子。
17、
北周派汝南公宇文神庆、司卫上士长孙晟送千金公主于突厥。长孙晟,是长孙幼的曾孙。
又派建威侯贺若谊贿赂佗钵可汗,并且游说他交出高绍义。佗钵可汗假装与高绍义在南部边境打猎,让贺若谊逮捕他(找突厥可汗办事,贿赂是关键)。贺若谊,是贺若敦弟弟的儿子。
秋,七月一日,高绍义被押送到长安,流放到蜀;过了很久,病死于蜀。
18、
北周青州总管尉迟勤,是尉迟迥的侄儿。刚开始收到尉迟迥来信,即刻上表送到朝廷,后来,也跟从尉迟迥起事。尉迟迥所统领的相州、卫州、黎州、洺州、贝州、赵州、冀州、瀛州、沧州,尉迟勤所统领的青州、齐州、胶州、光州、莒州等州都跟从,有部众数十万。荥州刺史邵公胄,申州刺史李惠,东楚州刺史费也利进,潼州刺史曹孝远,各据本州;徐州总管司录席毘罗占据兗州,前东平郡守毕义绪占据兰陵,都响应尉迟迥;怀县永桥镇将纥豆陵惠献出城池投降尉迟迥。尉迟迥派他所任命的大将军石逊攻打建州,建州刺史宇文弁献出州城投降。又派西道行台韩长业攻拔潞州,抓获州刺史赵威,任命本城人郭子胜为刺史。纥豆陵惠攻陷钜鹿,于是包围恒州。上大将军宇文威攻打汴州,莒州刺史乌丸尼等率青州、齐州部队包围沂州,大将军檀让攻陷曹、亳二州,屯兵于梁郡。席毘罗部众号称八万,驻军于蕃城,攻陷昌虑、下邑。李惠自申州攻永州,攻拔。
尉迟迥遣使招大左辅、并州刺史李穆,李穆锁拿他的使者,将来信封装转呈朝廷。李穆的儿子李士荣,认为李穆控制的地盘是天下精兵所在,私底下劝李穆跟尉迟迥,李穆坚决拒绝。杨坚派内史大夫柳裘到李穆处,为他陈说利害,又派李穆的儿子、左侍上士李浑前往,传达自己的诚意。李穆让李浑带一把熨斗去送给杨坚,说:“愿您手执威柄,以熨平天下。”又以十三环金带送给杨坚。十三环金带,是天子之服装。杨坚大悦,派李浑到韦孝宽述处,说明李穆的心意(也让韦孝宽坚定信心)。李穆哥哥的儿子李崇,为怀州刺史,开始时想要响应尉迟迥;后来知道李穆依附杨坚,慨然叹息说:“阖家富贵者数十人,当国家有难,竟不能扶倾继绝,有何面目处于天地之间!”不得已,也依附于杨坚。尉迟迥的儿子尉迟谊,为朔州刺史,李穆将他逮捕,押送长安;又派兵讨伐郭子胜,将他生擒。
尉迟迥召徐州总管源雄、东郡太守于仲文,都不听从。源雄,是源贺的曾孙;于仲文,是于谨的孙子。尉迟迥派宇文胄自石济,宇文威自白马渡过黄河,两路攻打于仲文,于仲文弃郡走还长安,尉迟迥杀了他的妻子儿女。尉迟迥派檀让去河南夺取城池,丞相杨坚任命于仲文为河南道行军总管,派他去洛阳发兵讨伐檀让,命杨素讨伐宇文胄。
七月二十四日,北周任命丞相杨坚为都督中外诸军事。
郧州总管司马消难也举兵响应尉迟迥。七月二十六日,北周任命柱国王谊为行军元帅,以讨伐司马消难。
广州刺史于顗(yi),是于仲文的哥哥,与总管赵文表不和;假装说得了心脏病,引诱赵文表来,亲手杀了他,然后声称赵文表与尉迟迥通谋。杨坚因为尉迟迥还未平定,顺势慰劳勉励他,即刻拜为吴州总管。
赵僭王宇文招密谋要杀杨坚,邀请杨坚去他家,杨坚自己带着酒食前往。宇文招引杨坚进入自己寝室,宇文招的儿子宇文员、宇文贯及王妃的弟弟鲁封等都在左右,佩刀而立,又藏刀刃于帷席之间,伏壮士于室后。杨坚左右都不让进去,唯有同一个祖父的堂弟、开府仪同大将军杨弘、大将军元胄坐在门口。元胄,是元顺的孙子。杨弘、元胄都有勇力,为杨坚心腹。酒酣,宇文招接连以佩刀插起瓜果来喂杨坚,想要乘势刺杀他。元胄进言说:“相府有事,不可久留。”宇文招呵斥他说:“我跟丞相说话,你要干什么!”命他退下。元胄瞪圆了眼睛,一脸怒气,手握刀柄,上前保卫杨坚。宇文招赐给他酒,说:“我岂有什么不善之意吗!你这么猜疑警惕?”宇文招假装呕吐,将要进入后阁,元胄担心有变,扶着他逼他上坐,不让他走,如此再三。宇文招又谎称喉咙干,命元胄去厨房取水,元胄不动。正巧滕王宇文逌来晚了,杨坚走下台阶迎接他。元胄对杨坚耳语说:“情势大不对劲,可速去!”杨坚说:“他们没有兵马,能干啥!”元胄说:“兵马本来都是他们家的,他们如果先发动,大事去矣!元胄不怕死,只怕死也无益。”杨坚再次入坐。元胄听到室后有盔甲的声音,于是请示说:“相府公务繁重,明公怎么还在这里喝酒!”于是扶杨坚下床趋去。宇文招要追。元胄以身挡着门,宇文招出不去;杨坚走到大门,元胄从后面赶上。宇文招恨自己没有及时发动,把自己手指都掐出鲜血。
七月二十九日,杨坚诬陷宇文招与越野王宇文盛谋反,把二人都杀了,并杀了他们的儿子们。赏赐元胄,不可胜计。
周室诸亲王数次想找机会杀杨坚,杨坚的都督、临泾人李圆通对他保护非常周密,由此每次都能避免。
华杉曰:
杨坚大意了,大意在过分自信,他以为天下兵权都在他手里,宇文招干不了什么。但是,他忘记了一点,宇文招不一定这么想,他显然认为他能干,而他只要杀了杨坚,那兵马就不是杨坚的了。元胄的可贵,在于他除了自己的职责,谁也不认,什么都不在乎。宇文招要走,他就能夹住他不让他走;宇文招转而要他去厨房取水,他坚决不动。如此,宇文招始终没有找到机会下手。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请客吃饭可能是鸿门宴。所以,遇上请客吃饭,绝对不能客气,绝对不能讲任何情面。很多人就是利用你的情面来让你让步,甚至取你性命。所以,关键时候,撕破脸很重要,因为你的脸已经成为对方攻击你的掩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