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一个边陲小镇,很小很小,人口只有3万多,三面环山(后来学了地理,才知道我们所谓的山只不过是丘陵罢了),一面朝着黑龙江,像一口簸箕。
小镇是个封闭的地方,距离比较大的城市也要450公里,小镇就像一只河蚌静静的躺在海边的沙滩上。
我父母都是山东人,因为躲避灾荒先后来到这个小镇。记得妈妈和我说过,她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正好是个冬天,她是做马爬犁来的,满世界的雪,白茫茫的看不见前路,整整的走了三天,越走越让人绝望,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家。爸爸不断的安慰妈妈,“很快就到了,那里有好多鱼,好多地,还有很多山鸡和狍子,秋收的时候,满地都是金黄的麦子(其实东北很少有种小麦的)”。妈妈就是带着这份憧憬走进了小镇。
过了两年我就出生了,爸爸在小镇的电厂找了份工作,收入还比较稳定,妈妈在家全职带我。小镇因为距离大城市远,所有的物资都是自产自销,下地种菜,入江打鱼,上山打猎,俨然一副世外桃源。
后来小镇的人越来越多了,有周边的,有南方的,有国外的。慢慢的小镇和以前也不一样了,鱼变少了,山鸡和狍子也成国家重点保护动物了,自耕地都变成了钢筋混凝土的楼房和郁郁葱葱的公园。
凡是勤快的东北人,家里都有一口井,不是吃水用的井,是存放过冬蔬菜用的,每年冬天人们会把白菜挂在井壁上,土豆和萝卜埋在井底的沙土里,我们管这种井叫“菜窖”。每年春天,地下水位升高,菜窖里会出现大量积水,慢慢的就溢到井口,这个时候,家家都会把井里的水抽出来排放到水沟里,菜窖水夹杂着白菜萝卜腐败的味道,形成了东北小镇特有的春天气息。
到了夏天,窖水清理干净后,可以把不易储藏的食物放到菜窖里,后来还会把啤酒放窖里,盖上厚厚的盖子,里面的温度会保持在10度左右,由于地下水的不断渗透,里面还很湿润,俨然是一个天然的冷藏冰箱。
每年这个时候爸爸单位发西瓜,这是我小时候最期待的事,也是最兴奋的时刻,一堆堆大西瓜真喜人。在那个年代,西瓜是最好的水果,产量大,水分大,甜。每一次,我都会和爸爸兴冲冲的领西瓜,一个个西瓜滚进麻袋里,扎好口袋,我扶着自行车,爸爸将麻袋放到后坐上,高高兴兴的把西瓜运回家。回到家切开一个大西瓜捧着一半就开始吃起来,妈妈在旁边说:“少吃点,小心半夜尿炕”。
小镇临近黑龙江,有着丰富的鱼产资源,比较出名的就数马哈鱼、鲟鱼和鳇鱼了。鲟鱼和鳇鱼的鱼期都是每年的5~6月份,主要产区在我国的黑龙江水系和长江水系。鲟鱼和鳇鱼身躯庞大,鲟鱼一般体重50~100公斤,鳇鱼体重更大,最大的可近500公斤,是大型食肉性鱼类,以寿命长,身体大,食量多,力量强而著称,被誉为“活化石”“水中大熊猫”有淡水鱼王的美称。500公斤的鱼现在很少能见到了,记得小时候,当时在江边看到几个渔民将一条超级大的鱼拖到拖拉机的后兜里,由于太大没办法全放下,鱼的尾巴只好耷拉到地上,这是我见过的最大的鱼。
而马哈鱼属于鲑鱼科,是一种冷水性回游产卵的物种,每年的9-10月,封江之前马哈鱼会成群的回游到小镇所属的江段产卵。马哈鱼鱼籽的营养价值很高,西方人或日本人将鱼籽做成鱼籽酱,是款待贵宾的上品。马哈鱼籽是橙色的,上好的鱼籽酱每一颗鱼籽饱满而光亮,堆放在一起散发出金灿灿的光泽。
再有就是一些小型的食用鱼,比较出名的就数三花五罗了。还有其他的小杂鱼数不胜数,有适合煎炸的,有适合酱炖的,有适合清蒸的,有适合红烧的,我最爱吃的就是妈妈做的凉拌生鱼,配上黄瓜丝、葱丝、辣椒油和东北的米醋搅拌均匀,那味道~,老带劲儿了。我们叫它杀生鱼。
到了秋天,一场秋雨过后,山间的树丛中开始生长出各种各样的蘑菇,有榛蘑,油蘑,扫帚蘑,品种很多记不清了。妈妈是个勤劳的女人,每到这个季节就会组织邻里的女人一起进山采蘑菇,早上去,太阳下山才回来,带回大包小包的蘑菇。记得我和妈妈去过一次山里,雨后的山间蚊虫特别多,入山之前都要做好准备,穿上长袖衣服,扎好衣裤口,戴上草帽,搭落下像蚊帐一样的纱帘,即使是做到了这些也还是会被一些蚊子侵袭,我很少入山也就很难受得了这样的罪,每一次都是满身包的回来了,在山里采蘑菇需要碰运气,有的时候多,有的时候少,多的时候会一片一片的,遇见这样的情况妈妈总是后悔没有多带一些袋子能多采一些蘑菇。
野生的蘑菇嘌呤很高,采回来以后,需要煮一大锅水焯一下,把嘌呤能尽量的去掉,焯的时候满屋子都是蘑菇的气味,很难闻。菌类本身没什么味道,不同的菌类只不过是口感略微不同,东北人做菌类的菜肴都会选择浓汤炖,这样蘑菇能吸收汤汁的味道会更加好吃。我最喜欢吃的是小鸡炖蘑菇,小鸡是家养的土鸡,加上野生山榛蘑,味道堪称一绝。
每年过了10月,天气逐渐转冷,渐渐的开始下雪。每年都会有一场大雪,早晨起来推房门,房门被顶住了。爸爸看来很生气,却又很开心,叫我赶快起来,看看这大雪。爸爸身材不高,雪已经没过他的腰,我刚上小学一年级,身材也不高,推门出去看见的是一堵雪墙。我们穿戴好开始清理大雪,一会儿清理到了院中央,一会儿清理到了仓房,一会儿清理到了大门口,推开小院门,来到街上,大街中央有一道雪沟,像极了阵地里的战壕,大人们露着半截身子向前走,小孩子只能露着头皮跟着大人。爸爸用铁锹挖通了家与“战壕”之间的通路,就像小溪汇入河流一样,每家门前都有一条这样的“小溪”。
小镇的冬天还有恶魔一样的天气叫“大烟炮”,西北风夹杂着雪片,满天灰蒙蒙的,烟雾弥漫着,走两三步才能看到人。记得我三四年级的时候,早晨自己上学,我家住在学校的东边,西北风呼呼呼的不停吹,我顶着风雪步履蹒跚的向学校走去,学校东门有一个大坡,坡上积满了雪,经常有人从这走,隐隐的能看到坡上每隔一小步有一个小坑,正好登着坑能爬上大坡,一点儿也不费力,爬着爬着坡上刚一露头,“大烟炮”就吹来了,连人带帽子吹下山坡。第二次就学聪明了,快到坡上的时候,一定要顶住力,弓着身子爬上大坡就好了。
长大了以后,我带媳妇回过一次抚远,也是一个冬天,下了飞机做汽车,10个小时的路程,汽车逛逛悠悠往东北走。天慢慢变黑了,外面没有一丝灯光,只能看到客车的大灯照着脚下雪白的路,车里也是黑漆漆的,人们穿的都比较多,闷热的让人烦躁,一个女孩儿说了一句,“抚远真远啊,真是让人服软啊”!大家都会心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