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起来走路”,这是件任何平常人做起来都极其简单,简单到不用思索,全凭肌肉记忆,便可以轻松完成的事情。但在2014年的一天,却成了我可望而不能的一个奢望。
那是14年的春天,我的腿部开始发病。不知是何缘故,膝盖总是反复出问题,在家修养几周无果后,父亲与我合计,准备去县城医院看看。
我们两人都不善言辞,虽然此行求医都带着沉重的心情,但我们都还是尽量面带平和,我以此告诉他我没事,他以此告诉我不用害怕。
因为要早些去镇上赶车,所以我们就牺牲掉了吃早饭的时间。在等到车我一瘸一拐上去后,父亲并没有立即跟着一起上车,而是趁这个间隙,跑去镇上饭铺买了份包子。总共两个,都塞进了我手里。而父亲自己却在一旁拿着瓶子,喝起水来。
汽车到县医院门口后,我被父亲搀扶着,就这样一步一蹒跚的走到了挂号厅。
经检查,我的腿被初步诊断为“滑膜炎”,但也不排除是“强直性脊柱炎”的前兆,目前要先把膝盖中的积液抽出。
医生将针管插进我膝盖左上角骨头间的缝隙里,几次抽取,积液便涌入针管。随着越抽越少,积液也越来越难以抽出。这时一旁正在工作的医生也过来帮忙,双手用力将膝盖里面的积液挤向针管的方向,随着积液的不断抽出,膝盖肿块也慢慢小了许多。然后医生用绷带将我的膝盖紧紧缠住,防止积液再次产生。
医生随后又与父亲交代了一些我需要注意的事项,一向拘谨不善言谈的父亲这次却很让我意外地问了许多问题。比医生高将近半头的父亲,为了交流弯下身几乎和医生一般高。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曾经那么魁梧,铁打不动的父亲,表现出这么惊惶不安的样子。在一边看到这幕的我,不禁簌簌地流下眼泪。
抽完积液便可以暂时离开了。但这时走路是不行了,如果坚持走,只会造成更深的伤害。“来,我背着!”父亲说道。我不好意思,但一瘸一拐确实没法走路。“没事,上来吧”,这时见他已经蹲下,我只好红着眼圈趴上去。
哇!这个视角感觉很熟悉!这不是小时候经常趴在他背上的感觉吗?没想到因为一次疾病,十几年后,我又回到了他的脊背上。
自从长大以后,他就没再背过我,让父亲背一背,简直就是一件连想都不敢想的事啊!现在,我像小时候那样,趴在他的背上,下巴蹭着他的肩头,心情很复杂——有几分羞愧,几分不安,又有几分兴奋。不过,趴在他背上,我无需关心前面的路是否平坦,是否坎坷,心里又是踏实安定的。
一切似乎都跟小时候一样,但又有很多不一样。
父亲的脊背以前是强健光滑的,头发是乌黑浓密的,我突然发现,不知何时,父亲的脊背已经略有佝偻,头发里也已经夹杂了那么多白发!
父亲背着我,以前他走路健步如飞,现在走了不远,我便清晰听到他粗重的喘息声。我并不重,个子也不高,但他走得好像很吃力,还有些迷茫,好像不知道该往哪走。我在他背上能真切感受到他的无助,他的悽惶。
由于一些检查要等到第二天才能出结果,回家很不方便,父亲便带着我找了一家小旅馆住下了。安顿好后,我忍住眼泪,很想抚摸一下父亲那佝偻的脊背。“爸,东奔西跑一整天了,过来我给你捏捏背吧,胳膊还是好用的。” 我说道。他冲我笑了一下,然后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当我触摸到那黝黑的脖子,伛偻的脊背后,终于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模糊了双眼。还好我在他身后,他并没有察觉。
夜已过半,外面早已是漆黑一片,但我却久久不能入眠,看着窗外感觉很空洞,世界是那么的安静,安静得叫人不自在。父亲不时地辗转反侧打破了这种寂静。此时我想起哲学家卡莱尔的一句话:“没有长夜痛哭过的人,不足语人生。”我以此激励自己,人生的路还长着呢,无论多么艰难,只要不放弃,一切总会好起来的。
就是从那天起,父亲背着我,开始了整整一年的寻医求治的艰难旅程。后来我被诊断为了“强直性脊柱炎”,出行工具从拐杖,到轮椅,再到医院中的平车;再反过来从平车,到轮椅,到拐杖,再到重回双腿走路,无论什么情况,躺着还是坐着,我的视角中,总有父亲的身影。
时光飞逝,现在我的双腿已基本痊愈,在父亲背上和不同医院的病床上度过的这一年,让我的意志力和心智都开始变得稳固成熟起来。
单调的医院生活,疼痛的腰与双腿,理想、践行、坚持,在看到曙光,逐步恢复的那段时间,我不是兴高采烈,而是平静如水。最后没有被疾病从身体和心理上击败沉沦,还可以重新走路,这是命运的眷顾,也是我人生经历的宝贵财富。
那段苦苦寻医的日子现在已经成为过去。但我永远永远也不会忘记,在我遭遇磨难、困苦时,那个背我走出困境的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