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起伏就像万物兴歇,其本质是生命力的酝酿、迸发与沉淀。
把时间退回到明媚的四月,我坐在一路东行的车厢里,当游离的目光被这强盛的生命力锁住、拖行,心中最后的琐碎被磨得一干二净。那是整片整片的油菜花,紧致层次,摆在低矮的坡地,千朵万朵,前后挤叠。
他们不顾一切地抽发、推进,不知疲倦地挥舞、倾倒,要把间隙的土壤和野草都染成亮黄色。一夜春风,清澈阳光,浇灌得这大片如此气势,让其他生灵都窘迫!旁边一位带眼镜的中年人说了一句:
“油菜花真贱,太好长了!”而我的脑中只蹦出了四个字:“黄金时代”,那是去往重庆复试的途中,一路的花火就这样把我燃得徐徐生烟。
我正需要这种不讲道理的气势。由此又想到去年阴冷的十二月,我坐在研究生考场上,填满一张东行的车票。窗外枝丫上只有零星的几片枯叶,我像它一样,被灌进教室的冷风吹得瑟瑟发抖。
那时的我总没有安全感,不满现状,又找不到落脚的地方。但冬天一过,零星的枯叶归土,灿烂的生命也随之迸发了。现在我想,正是无数个开端和结束的相互转换,才构成了无数生命的恢弘奇观,如果只有静态,没有生息,生命又如何充满张力?
但我同样知道,一定还有什么以一贯之,系之紧之,不然生命又如何在起伏屈伸后,依然韧性十足?
我想起毕业之际送别老家在广元的好友,行到车站,三个人都沉默,不禁伤感。其中一个朋友突然说:“你看,一个回广元,一个去重庆,还有一个就是南充本地的,三个地方,都有嘉陵江,这才真的叫 夜夜思君不见君,同饮一江水嘛。”这句话把我们都逗笑了。是呀,由剑阁入川,南下至广安、南充,又行至重庆朝天门,汇入长江。一江之水,一千多公里。如果说油菜花的景象至今历历在目,那么嘉陵江早就流到我的心里了。
嘉陵江宽阔无垠,从这一岸望过去,依稀看到对岸光秃秃的几栋高楼。站在这里,什么声音都被江风扩散得遥远,一切乱七八糟都被江水溶得无形。
阴天去嘉陵江,江心的绿洲阴森森的,杂草丛生;江面涌动,一如老人皱眉;夏日去江边,嘉陵江又如温顺的孩子,我坐在青石台上,两只脚惬意地悬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天空蓝得不像话;深夜去过嘉陵江,四下寂静,只有两岸的霓虹灯冷清地亮着;左右横跨几座大桥,璀璨耀眼,上面车流如织,却又一切无声。
嘉陵江就是这样沉稳而厚重地流淌着。我看过碧绿的嘉陵江环抱阆中城,终于明白什么叫做:“阆州城南天下稀”,我也去广安武胜看过嘉陵江,那里的江水更绿,沿途设施的修建方兴未艾,不如南充繁华。但我想自古到今,人们都自然而然地接受着这条母亲河的馈赠,依附着她的臂膀蜿蜒而下,而江水就这样不动声色地承载数千年,演绎着生命,再由生命到文明。
我曾无数次站在江边,沧海一粟,将我个人的情感和记忆托付给这条江水,将我四年的起伏和喜怒都与之联系,因为我总觉得江水的流动便是我生命的律动。难道不是吗?生活不就是这样一刻不停地奔流,当你一路地承载,历史赋予你厚重和宽容,而你也终将完成生命的旅途。
何况我只是沧海一粟,而古往今来,又有多少芸芸众生与这条江水紧紧系连?它终将带着无数人的痛苦和期望、悔恨和成长,滔滔不息。我想这就是生命之所以被维系的原因,它被时间所串联,在无数的起伏中保持着信念,最后被洗涤得厚重,受人尊敬,被人依靠,如同这条嘉陵江水。
因此我渴望嘉陵江水这种古老的信念。如果说植被的蓬勃与枯萎让我惊艳于生命的积累与扩张,那么这种信念可以带给我明确的方向感和永恒的使命感。我渴望生命力的蓬发,我也渴望生命力的沉淀,他们共同构成了生命的立体与厚重。
“今朝相送东流后,犹自驱车更向南”。如今,我还有两天就要去往重庆,生命也一路浅唱低吟,行进至今。我曾经经历过重大的选择,遇种种非议,我也沉溺于他人的言论,在局部的评价里构建自我,我渴望一眼看穿,把努力与汗水和金钱和回报做幼稚的等量估算,或从开始到结果狭隘得做着线性的推演。
但我现在只想念那一片片油菜花地,因为从现在起我只为我自己的生命创造价值,我需要张扬的生命力,哪怕只有一丝土壤,也要疯狂榨取、生长。
梭罗说过一句话:“时间是供我垂钓的河流”。我亦会把自己放在流淌的时间里,沉吟、反思、判断、思考。
我会乘着生命起伏翻飞的主线,将思维与无数人交织,又分道扬镳,独自而行。
我早就把很多人的狗屁言论丢在嘉陵江水中冲散流失,因为主流的碰撞已然开始,细肢碎屑不足为提。
现在我唯一要做的就是,裹挟着不容委屈的生命力,南下东行。
附:写于去往重庆读研之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