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农历三月初十,在离姥姥家不远的私立诊所,母亲如愿以偿的生下我这个小棉袄。听说,母亲生我时是脚先落地的,按照现在来说就是胎位不正,难产。如今想来,那个时候的我能够顺利生产下来,真是为当时捏了一把汗。
当时的母亲已经属于高龄产妇了,生完孩子身体比较虚弱。交通不够便利,母亲也只能尽量不让自己吹到风,用头巾包裹着自己,抱着襁褓中的我坐在父亲的二八车上。
三月份的天气还是伴着一丝凉意,母亲时不时的调整着小被子,让小被子严实的盖着婴儿的脸。父亲费劲的瞪着自行车,朝姥姥家前进。
母亲揽着婴儿,和父亲走进了一半土地一半砖的院子里。门口旁边猪圈养着两头猪,散发着阵阵泥土夹杂着粪便的味道。舅妈听着狗叫声,从破旧的瓦房走出来一探究竟。姥姥知道母亲的来意,矮胖的身体一晃一晃的走到母亲面前,眼里透着无奈。
舅妈走出来沉着脸,打量着母亲说:"月子婆娘都不让进屋。"那个年代的思想陈旧,生完孩子的人污秽,在别人家坐月子不吉利。姥姥在一旁,心有余而力不足,怕得罪舅妈只好闭嘴不答。
母亲眼眶湿润,看着一旁简陋搭建的棚子说:"俺娘俩就在这搭个棚住这算了,计划生育严,等过了风声,我们就走。"
舅妈窝着火朝屋里走去,姥姥跟着进了屋,对舅妈低声说:"之前有人举报,你姐怀孕八个月被迫引产,这次你姐满的严......"姥姥没在说下去。
舅妈气急败坏的说:"你说说,哪有生了孩子,在娘家坐月子的道理。"。
过了片刻,姥姥走到母亲面前,拉着胳膊说:"进屋吧,别让孩子喝着风。"
姥姥小心翼翼的掀开小被子,看了看母亲,蔼然可亲的说:"这闺女以后就是你的亲人啊!现在受的苦都是以后的福。"
出了月子,过了风声。父亲把母亲接了回去,为了躲避悠悠之口,对外:我的身份就是母亲表姐的孩子,因为亲人不在,寄养在母亲身边。
随着年龄的增长,没有户口的我还要应对普查人口的工作人员。在六岁的时候,哥哥看到两个熟悉的面孔,就对一旁的我严肃的说:"天晚了,你该回家了,别给这很玩儿了。"之前母亲交待过,所以哥哥话音一落,我一溜烟儿的就跑了。
奶奶在1992年的时候中风偏瘫,虽然有儿女10人之多,听起来很庞大一个数字,伺候在奶奶身旁的只有身为大儿媳的母亲。
爷爷在世,以粮食生意养活一大家子,日子还算过的去。去世之后,无人继承爷爷的生意,全家老小就靠着父亲微薄的工资度日。日子虽然艰难,母亲咬牙坚持着。
中风偏瘫在床的奶奶,虽然要受着多种病痛的折磨。但是母亲会每天给她洗脸、更换衣服、擦洗身体,并给奶奶扑上爽身粉,让奶奶很有尊严的活着。每次为奶奶翻身的时候都有些费力,母亲依然日复一日的坚持着,这也是奶奶偏瘫多年在床,没有压疮出现的原因。
只有在母亲的掺扶下,奶奶拄着拐杖才能缓慢的在屋里简单的走动。平时活动量小,肠蠕动能力慢,奶奶几天才大便一次。躺在床上的奶奶使不上劲,母亲只好让奶奶下床挪到专门制作的坐便器上,半抱着奶奶的腰让她坐到上面。
便秘严重,奶奶费了力气,大便还是堵在那里下不来。母亲刚开始用筷子,试图让奶奶的大便给弄下来,奶奶嫌疼,母亲一边用肩膀扛着奶奶的上半身,不嫌弃的用手指帮着把粪便给疏通下来。母亲不嫌脏,不嫌累,全心全意的对待着奶奶。
天气暖和的时候,母亲会推着轮椅带着奶奶去外面见见阳光,看看人群。旁人看见羡慕的说:"你女儿真孝顺。"奶奶笑着说:"这是我儿媳妇。"
晚上,微风徐徐,不冷不热,母亲有空就推着奶奶去广场,我总是像小尾巴似的跟着她们。广场上有两个大喷泉,喷泉外边摆了两三圈花,做为障碍物。
面对着喷泉,五彩斑斓的灯光不知不觉让人看的出神。一转眼,母亲搀扶着奶奶在广场上已经走的离我好远。只见奶奶在母亲的掺扶下,拄着拐杖吃力的走着,不仅看到母亲的尽心,也看到奶奶的努力。
奶奶生病之前是街道的办事处主任,一向看不起出身农村的母亲,一副恶婆婆的样子。即使卧病在床,母亲悉心的照顾依然撼动不了奶奶的慈祥。
正在门口玩耍的我,听见奶奶和邻居说着母亲的不是,站起来大声的说:"我妈怎么了,天天伺候你,你还说她。"七岁的我替母亲辩护着。
奶奶坐在轮椅上,庞大的身躯有点像弥勒佛。听见我和她犟嘴,拿着沉甸甸的拐杖,向站在门口的我敲去。躲了几下,哭着,拼了劲的和坐在轮椅上的奶奶夺着拐杖。
边伤心的哭着,边嘶喊着:"不许说我妈。"
哭着,重复着。母亲听着有动静,就从厨房跑了出来。看着奶孙儿两个争夺了起来,母亲拖着让我拽到了一边,愤怒的我朝奶奶方向用脚空踢着。
撕心裂肺哭着对母亲说:"我奶说你坏话。"
眼里有些湿润的微微嘴角,安抚着我说:"别哭了。"母亲用手给我擦着眼泪,把我抱到了屋里的凳子上。
想着母亲掏心掏肺无微不至照顾着奶奶,身边子女那么多,尽心的只有这一个外姓人。瘦小的我,想起伤心的地方就痛哭一阵,哭的没劲就停下来。
98年冬天,奶奶病情严重,办理了住院。病房里阴沉的灯光,和外面的天气一样阴沉。在医院守着的只有母亲,饿了就吃着温水没有泡开的方便面,日以继夜的付出,没有怨言。对奶奶多年的精心照料,也抵不过病魔的力量,奶奶还是走了。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可是母亲这个儿媳确是个例外。
丧事过后,家里针对房租的使用情况,又开了一次家庭会议。那天二叔、三叔、四叔都来了,家里气氛凝重。
四叔比划着手势,浑厚的嗓音充斥着屋子,说道:"咱妈走了,她的那份房租从下个月就收回了。"
母亲心酸的说:"我伺候咱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房租的钱我也有份轮流用。"
二叔是公务员,一涉及到钱的问题,本性就出来了。站起身子,头一扭,手一背的走动着,不讲理的说:"大哥都用着房租,你俩两口子用两份,那不行。"
母亲眼一瞪,有点酸楚的平息着情绪道:"日日夜夜伺候咱妈这么多年,没有人替过我,还落下一身病,兄弟姐妹那么多,没有一个人愿意轮流照顾咱妈。"
说着说着,这几年的苦直涌母亲心头,擦着泪,继续说道:"为人要凭良心,伺候老人的时候都没人上前,一说钱都不愿意了,这个房租我用,当之无愧。"母亲气势逼人。
叔叔们虽然不愿意,但是事实摆在眼前,也无话可说。
以前的老房子,因为年代感比较长,下雨漏水,奶奶去世后我们就般了出来,租了一个六楼的房子。
租别人的房子让母亲觉得不安稳,不停的催促,父亲才在单位买了自己的房子,有了自己的家,母亲的心才踏实了下来。以前伺候奶奶落下的疾,也慢慢的不在复发。
母亲和父亲在他们那个年代,见了面就定了终身,加上父亲固执己见、又很偏执,丝毫不让母亲半分,几十年来因为性格不合,鸡毛小事经常引起轩然大波。
上学的时候,和父母聚少离多,在家呆的时间少,也感知不到母亲的无奈。
上了班,和父母呆的久了。他们习以为常的争吵围绕在耳边,有时候忍不住为母亲抱打不平,和父亲起高腔。张嘴还没说几个字,就被母亲小声的拦住了:"别扯着你的嗓子喊了,光让邻居笑话。"
我那处于青年期的性腺,经常因父母为小事争执而躁动不安。
有一次,母亲被父亲气的差点失控,说道:"别找事儿了,行不行。"说完,母亲拍打着头。
父亲不依不饶的说:"你看,说着不应该这样,你还是记不住。"
实在看不下去了,站起来朝父亲走去,大声对父亲吼道:"别找事儿了,行不行,天天都是我妈不对,你身上天天一堆缺点,一点都不知道反省。"
父亲跺着脚,双手一拍,左手指着说:"我给她说了多少回了,不让她把东西放起来就是记不住。"
我半推着父亲,怒火冲天的说:"别说了,你一点儿都不讲理。"
为了母亲我也顾不上对父亲的孝道,极力的维护着母亲。
半夜,父亲对着醒着的母亲说:"当初不让你要这小闺女吧!你非要,这脾气太厉害了。"
母亲自豪的回答说:"闺女是我的亲人,说啥也晚了。"
父亲后悔的说:"当时要是不生二胎,你还能跟着招工进厂,好歹有个退休金。"
母亲平躺在床,看着天花板坚定的说:"要工作也不如要一个闺女,到老了,我还指望她呢!儿子是娶了媳妇忘了娘。"
父母生在贫穷年代,知道好日子来之不易,生活和饮食上都特别节省。上班之后,别的女孩子是逛街买衣服,我是逛超市往家扫货。看着超市的排骨搞活动了买点,过几天买点猪蹄,就是母亲爱吃的不舍得买的我都会买回家。
母亲精心烹调的美食,本身其乐融融的坐在一起,心情很好的打开食欲,要多吃一些。父亲一边大朵快颐的吃着,一边说:"以后别买猪蹄了,一层皮,净骨头。"
我无奈的笑着,母亲一听,用眼睛撇着父亲,把装有盘子的猪蹄,从父亲面前端走,放到了另一边,不耐烦的说:"你要是觉得骨头多,别吃了,老是吃着说着,你吃红烧肉吧!"
父亲除了觉得猪肉划算外,对大骨头、排骨、猪蹄那是噗之以鼻啊!每次我买这些东西的时候他都要叨叨半天。关键是烹调好之后津津有味的吃着,还毫不留情的说着不划算。
那个时候我一个月的工资就一千多一点,每个月三分之一或者三分之二的工资,花在家里吃的上面。知道父母节省,不舍得买,就买一些他们爱吃的给他们,因为我怕他们到了一定年龄,想吃的时候身体条件不允许,所以孝心要在有能力的时候趁早尽,这样才不会在后来的日子后悔。
哥哥结婚以后,很少回家看望父母。后来在侄子两岁的时候,让母亲去帮忙了一段时间,因婆媳关系紧张,嫂子就不让母亲去了。
每隔段时间,母亲就会想孙子想到红了眼眶,即使去了,嫂子对母亲也是爱搭不理。母亲忍着说:"只要他们几口人过的好就行。"
同在一个市,但是只有过年,哥哥才会领着侄子去看望父母,母亲看着自己的孙子,心中和嫂子的隔阂就都没了。
过了几年,母亲得知嫂子怀了二胎,便喊着我一起去问候一下。到了哥哥家,嫂子一人坐在沙发上玩着手机,依然对我们不理,母亲打量了一下,上前对嫂子温柔的笑着说:"小,怀孕几个月了。"
只见嫂子从沙发上坐好,直起腰说:"什么几个月了。"
过了一会儿,我妈又关心的说:"小,听说你怀孕了。"
嫂子不承认道:"你为啥非说我怀孕了,我没有怀孕,我是胖。"
母亲看了看哥哥,哥哥笑笑没说话。到了中午,母亲笑着说:"走吧,小、鑫鑫,我请你们吃饭。"
嫂子一脸不情愿,说:"我不去,你们去吧!"母亲弯着腰,手放到嫂子肩膀旁边说:"走吧,小,聚到一块儿不容易。"
嫂子不耐烦的回屋说:"你们去吧,我换换衣服,等会儿去找你们。"
和别人吃饭是愉快的,和我嫂子一起吃饭,气压低的要窒息,整的欠她多少钱似的。
吃完饭,我妈回到我家,吐槽到:"你看看,你嫂子,看见佳佳(我女儿)也不理,你说孩子怎么得罪她了。"
我不以为然的说:"不理不理吧,没必要太在意。"
母亲总是把一些事情看的很重要,气就生在细节上面。
坐在沙发上,想了想又对我说道:"有蛋蛋的时候,吓得我都不敢问,她说五姑都关心我,你都没问我怀孕没。这次还是听你四姑说她怀孕了,就赶紧去问问她,她还一副那个态度。"
母亲哭丧着脸,接着说:"你瞅瞅,问她,她还可厉害说听谁说的。"
看着母亲学嫂子的样子,我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平息了一下情绪,扶着母亲的肩膀说:"我嫂子就那样,生气,不值得。"
"你说,每次都是这样,有蛋蛋的时候还说我不给她看孩子,她都不让我看,当我不存在,说起来都是我的错,她也不想想她自己做的都可对?"母亲说话带着手势,眼睛里全是怒气。
"毕竟不是母女,没有担待。"
母亲不赞同的说:"我看你和你婆婆,处的就挺好,在你嫂子面前我都不敢多说闲话,她要是有你一半就好了。"
"哎!幸亏当初偷生你这一闺女,要不然我可怎么过。"
每个人的人生,都或许坎坷不平,但总会在绝望之时赐予你一线希望。不要怪老天给的机会少,遇到的苦难多了,绝处逢生时的一线希望才是那么耀眼。
不是因为养儿防老都不被看好,而是家中棉袄发挥了自身的保暖性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