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红砖房(2)——农村教师

从小学回家要经过一段长长的田埂,田埂两边长满了草。三木小心地在这条路上走了几步,母亲没有说话蹲下就将三木背起来。七岁的三木这个时候有些难为情,他挣扎着想自己走,但是母亲不让。

三木怀着复杂的心情趴在母亲兰草的背上,经过这段有限的田埂,却似乎是一段漫无终点的旅行。时间仿佛是被掐住了脖子停止了呼吸,渐渐的变得停滞而又漫长。许久,才终于走到了田埂的尽头。

此时,在三木年幼的心里已经有了自尊的影子,他不愿意让其他人看到自己长这么大了还需要母亲背着过田埂。当然在三木此时的眼中并不明白自尊是怎么一回事,在他的心中只有一个简单的念头:不要碰到熟人让他们看见。

所以兰草刚停下来,三木就一溜烟的从母亲背上跳了下来,还没站稳脚,三木就开始四处张望,像是一只警惕的小兽。

兰草停下来歇了一口气,意味深长的看着三木,像是年迈的母亲见到失散许久的儿子一般。她温柔地看着三木惊慌失措的身影,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然而却用略带凄惨的口吻对三木说:“儿啊,不容易啊。”三木睁着天真的眼球,很认真的重复一遍“不容易啊”。

兰草见三木一副认真的模样,心里感到些许欣慰。其实三木并没有懂得母亲的叹息的深意,他不过是习惯了重复母亲的话罢了。

第二天,三木就正式的从一个顽童变成了小学一年级的学生。他依旧是走回那条漫长的田埂,田埂上是平整而没有荒草的,在田埂的两边却长满了翠绿或是暗蓝的花草。三木走在田埂上,感受到一种蓬勃的生命力。但是在三木的心中却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像是一种若隐若现的沉重反复出现在胸腔里。

这一段路不长,三木很快就到了村中心那唯一的红砖房里。三木走进那个并不存在的大门,却看到不大的操场上全是各色的妇女。她们三三两两拉着家常或是在树荫下望着孩子的教室,又似乎是在盼望着什么。

豁口子村有一种传统,孩子上学的第一天不能让孩子的父亲陪着去上学。这其中的缘由已经难以考究,但是当地的人都心照不宣的这么遵守着。因此这一天送孩子来上学的都是孩子的母亲,树荫下和操场上的母亲都带着一颗虔诚的心走进了她们一辈子都没走进去的学校。

当然倔强的三木并没有让母亲来送他,这是母亲兰草在三木人生的重要时刻第一次缺席。一年级的教室布局在第三层的左边,这是三木昨天就已经知道的。

三木很快就爬完了三层楼,走到最边上的那间教室的时候,三木顽皮的心更加肆无忌惮的跳动着。三木感受到了双脚的颤动,突然有一种将要软成一滩烂泥的感觉。他的呼吸此时也是颤抖的,那短促的呼吸似乎会在其中的任何一秒停止。三木定了定神,很不情愿的迈进了那道并不存在的门槛。

不知道是因为三木来的太晚,还是因为其他孩子的爸妈为了给孩子讨个吉利早早地就催着他们去了学校。总之,当三木走进了那间不大的教室时,那些歪歪扭扭的桌椅上已经坐满了人。他们盯着三木从门外走进,像是见到了怪物一样,一直用眼光追随三木移动的轨迹。

这使得三木越加显得尴尬和不知所措,三木虽然外表显得很局促,但是在他的心中却是极为不满的。因为年幼的三木并不喜欢过多的被关注,特别是被同龄的小孩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盯着。

于是,他微微眨了眨眼皮,随即从眼眶里发出了和他那个年纪并不相符的目光,那种眼神像是沉睡许久却突然被意外惊醒的狮子发出的怒吼。

那些看着他的小孩因此而受了惊吓,他甚至在几个略小的同学眼中发现了一种叫做恐惧的东西。三木信步向教室的角落走去,他此时明显的感受到那些聚集在他身上的目光在逐渐散去。

当三木坐在了教室最角落的一个位置时,那些目光完全离去了,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三木冷冷的皱了皱眉头,淡淡的往前方扫视了一遍。

他看到前方那些同龄的小孩有的手抓着暗黄的头发,那个小小的头颅就像是昏暗的天空,一片一片的雪花随着那只小手的抚摸簌簌落下。有的偷偷地用小手揩静已经留到唇边的鼻涕,又偷偷地将手中的液体揩在灰黑色的桌脚上。还有的转动着胖而灵活的脑袋,在不大的教室里四处张望。

三木冷冷的看着这群和他一般年纪的孩童,可是他不知道的是此时也从来没有人正眼看过他。直到那个农民状的老师走进了教师,那些歪歪扭扭的脖子才似乎摆正了一些。这个中年的男人似乎对这群孩子并不满意,他食指微曲,和大拇指扣成环状,接着敲了敲破旧的桌面。

他清了清嗓门,用和豁口子村其他男人相似的口气对三木这一群孩子说了一句让三木思索了半天却没有答案的话。

他微微抬起头,用手拢了拢头发正色道:“不出十年,你们就是另一个样子,大概没有人会在那个时候当着大伙的面再揩鼻涕挖鼻孔啦。”他话刚说完,就很自然的将五指微合,形成一个拳状用食指轻轻地推了推鼻子。

这一句刚刚消失在教室角落里的话,虽然淳朴的像个农民,意思也简明的无需理解。但在三木当时看来,这却是一个莫大的哲学问题。

他几乎无从去思考十年后的情形,也不可能会仅仅因为好奇而得到答案。三木不知道十年之后他会变成什么样,甚至十年到底有多长在三木的心中也没有一个尺度来衡量,但他却很愿意去想这样一个遥远的问题。一直到那块悬挂于楼下的铁板被敲响的时候,三木还依然被这个问题困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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