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了,老母亲嚷嚷着要回老家看看。我们兄妹几个便把她载到乡下的老家去。这耄耋老人,身体每况愈下,下肢几乎瘫痪,老家情怀却越来越重。
虽然只有几十公里路,弟弟小心谨慎地开车,蜿蜒了一上午,憋了一路的母亲,下车时还是将早上吃下的东西全吐个精光。但是她老人家精神很好,几近亢奋,不断地同旧邻居们拉话。不过,我们却耳闻目睹了一个不一样的老家。
老家是破落了,虽然是过年大节,却没有几个人回来,主要还是那几个七老八十的老人在村里守着。
想想七十年代,我在村里参加生产队劳动时,可是人丁兴旺,我在公社上的一个初中班级里读书时,就有我同村的四个同学。那时,我们村不但是大队里的先进,而且在公社中也很有名,因为工分值最高(十分工分达一元钱以上)。村里的后生讨老婆也不难,我炳良哥和荣虎哥都娶了临村的漂亮姑娘做老婆。
后来,世界变了,我们村却很不情愿改变,很迟了才勉勉强强地分了田和地。其他村许多人出外做烧饼做米面卖油漆赚得盆满钵满了,我们村才开始学样外出打工。到了八十年代,与我同龄后生到了结婚的年龄却娶不到老婆了,谁愿意来这又穷又偏僻的小山村来受苦呢?可怜我的发小们,便只得“退而求其次”了:到外村去做“倒插门”或“老二”,或者“买老婆”,条件差的便只得做“老光棍”。我小时吃过奶的“草鞋婆”有四个儿子,只有当过兵的三儿子“嫁”到外村成了家,二儿子买了老婆又跑了,小儿子四十多了还是一个人在晃荡,大儿子“奔六”了一直在外游荡,过年也不见回家,听说阶段性地搭着女人过生活。
最可怜的是“保福公”,成了镇里典型的贫困户。他生得五大三粗,生产队年代力大如牛,却在一次用炸药炸鱼时没了右手。他养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因为定亲两年后媳妇又嫁了别人而吃“百草枯”自尽了;小儿子买个云南女子做老婆,生了一儿一女后又跑了,儿子便出门寻找几年杳无音信,扔下两孩子要老人抚养,害得老人靠收废品维持一家四口的生活。老人今年已经八十一岁,年关时节还是晃荡着“截手”,早出晚归的收纸板。
“现在也没几个人住了,活洛的都出去了。”年近九十的三叔公将我们送了出来。
我知道,我心里的老家是永远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