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流村位于凤城市南郊,村东有一条不宽的河,在村东口处便向东转去了,名为东思河。这条河的发源地,在凤城市北部山区的一个小山村。相传唐王李世民征东时大军行至此处,正值人马饥渴交攻,而此时唐王的战马,突然蹄跳咆嚎起来,马蹄所踏之处山泉涌出,故名马蹄泉。从此,泉水一路琤琤琮琮地流来,就形成了这条东思河。
东思河一路由北向南流来,仿佛在倾诉着历史,又像是在对两岸的人们发出时代的招唤。而在时代变迁下的东流村人,围绕着这条东思河,更是演绎出了无数平凡、而又不寻常的故事……
东流村是一个居住着六百多户村民的村子,他们世代扎根在这片丰腴的土地上。改革开放的“开山炮”,在深圳经济特区已经响过去了十多年。外面的世界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各处的“弄潮儿”正然滩头而立,可是东流村的经济发展却是相对滞后的,人均收入水平在全乡十三个村子里,仍然是垫底的。
然而,血永远是热的,时代大潮的波澜,也从不会遗忘祖国的每一寸土地。东流村那些已经觉醒过来的人们,就像熬过了冬天的种子一样,在这片希望的田野上破壳而出,他们在奋力地摆脱着束缚、改变着观念。而那积压在村民心头多少年的渴望,已然喷薄而出。村民们正在为着他们理想中的生活,就像“芝麻开花节节高”那样一天比一天好,正在奋力拼搏着!
东流村村东的这条东思河,由于最近这十多年来没有注重保护,大量污水被排放到了河道里,便把这条原本碧波荡漾的河水,已经污染得污浊不堪了。每到夏天时河水更是乌黑发臭,实在令人惋惜痛心。从那个时候起,东思河就失去了它当初的可爱。
如今这段东思河已沦为了季节河,到了冬季,河底的冰面便是断断续续的。现在正是十二月份的季节,白凌凌、灰森森的冰面上,能偶尔见到几簇枯折的芦苇迎风站立着,而更多的地方露出的却是干草杂物。河堤上布满了厚厚的枯草,还间或地竖立着几棵孤槐野柳,由于多年来一直无人问津,这些矮树长得七扭八歪,主干和枝杈已然分不清了,又被枯藤乱蒿缠绕着、拉拽着,显得没有一丝生机。
河东的这片土地,是东流村一片主要的自留地,土质肥沃、灌溉便利,自有气象记载以来,这里就从未发生过旱涝的灾情。横跨在东思河两岸有一座小石桥,村里没有人能说得清,它在这里已经挺立多少年了。虽然两侧没有了护栏,甚至桥板上有许多地方,已经老化出了宽宽窄窄的缝隙,而桥墩却依然粗壮结实,它是这片自留地连接着村子的唯一通道。
这时,小石桥上走来了村民周守义、周守礼和周守智三个亲兄弟,他们虽然是一奶同胞,但三个人的长相却迥然不同。二哥周守义中等身高,身体偏瘦,由于长年累月栉风沐雨地劳作,仅仅四十五岁的年纪,脸上却已经刻上了深深的皱纹,不过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却显得非常坚毅有神,走起路来更是强劲有力。他今天穿着一件深蓝色棉大衣,戴着一顶黑色的棉帽子,脚上穿着一双斜纹布的棉鞋,走在了最前面。
四弟周守智紧跟在二哥周守义身后,他长得瘦小枯干、两腮深陷,但非常精神。他穿着一件儿土黄色的棉大衣,一边向前走一边东张西望。三弟周守礼则是膀阔腰圆、身材高大,一张四方脸非常周正,走起路来四平八稳的,显得很有派头。他并没有穿棉大衣,而是在灰色的中山装里面,穿了一件小棉袄,鼓鼓胀胀的,看上去不怎么服贴。周守礼还戴了一顶深灰色的鸭舌帽,有些神情不属地跟在最后面。不过兄弟三人却有着一个共同点,就是肤色都很黑。
今天三兄弟一起来这里,主要是查看一下自家冬小麦的长势。另外,就在今天早上,周守义听到村里的小道消息说,河东这块自留地将要被村委会置换过去,用于重开砖厂烧砖取土,明天还要在村委会召开村民代表大会讨论此事。换出这块“宝地”三兄弟是不情愿的,所以今天他们来到地里,是打算对着地头儿想想对策。
周守义兄弟五个,大哥周守仁在乡兽医站工作,是全家唯一吃公粮的人。五弟周守信与四位兄长走的路子不同,他和媳妇余秋丽四年前完全脱离了农业,与好友合伙承包了,高岭乡即将倒闭的农机件加工厂。周守信的自留地早就交给了二哥周守义种了,他对于地里的收成、所交地租的多少,从不关心、也从不过问。
大哥周守仁五天前出门了,他是代表兄弟们去内蒙挑选奶牛了。在乡兽医站工作了多年,周守仁不仅积累丰富的养殖经验,而且还掌握了许多相关的销售门路。多日前他与兄弟们商定好,打算抱团取暖合伙养奶牛,这样不仅解决了资金短缺的问题,也解决了人手儿不足的问题,可谓是一举多得。
周守义三兄弟过了小石桥,走到了河东头,对着小石桥的这条土道上。以这条土道为界,土道的北面是村里砖厂的占用地,六年前开砖厂时,这片三百多亩的土地由于被大肆取土,如今留下的已是遍地深坑了。土道的南面的二百多亩地,是村里一百多户的自留地,一个方块儿、一个方块儿的地埂非常清晰,大多都种上了冬小麦。此时已经进入了小麦冬眠期,半扎高的麦苗已经萎蔫了,不过远远地望上去墨绿色一片,倒也壮观。
挨着河边的第一家,是李进喜的一亩半麦地,麦苗长得又厚又均匀。周守义走到地头上用铁锹挖了一铲,然后又弯下腰拾起一块硬邦邦的土块儿,用手指捻了捻,自言自语地说:“地有些干啊,如果今年冬天不下一场大雪,到了开春儿就要早浇解冻水!”这时四弟周守智扯着尖细的嗓音说:“今年冬天雪小不了!二哥,不信你等着瞧!”“哦?那可太好了!”周守义嘴上虽然这样回应着,但他不知道四弟是通过什么得出的这个推断,但他并没有深问。
周守智今年三十八岁,种庄稼是个精细的人,种啥啥好,而且还在市里干着临时工,挣活钱儿、务农两不误,是个过日子的能手。只是总喜欢对未知事物进行妄加定论,经常说什么“明天就下雨”、“后天就刮风”之类的断言,常跟老天爷打赌,但往往都是输多赢少。不过也很少有人为此跟他争执,免得闹得大家不欢而散。
挨着李进喜的一亩半地,是全村第一大明白——李建久的地。他家地里没有种上小麦,玉米秸仍然狼狈地立在地里,枯叶在寒风中“沙沙”地乱响。这个李建久虽然对天文地理、时事资讯什么都明白,只是如何把自家日子过好,他却一窍不通。可村里人心里都清楚,这一家老少都太懒了,正是属于那种饿死也不种田,渴死也不挖井的人!
三弟周守礼对种地没有丝毫兴趣,而是热衷于书法。无论走到了谁家,只要一见到能写字的纸张,便从上衣兜里掏出钢笔来,提气抖腕地写上几行。现在他已经是四里八村小有名气的书法家了,谁家有了婚丧嫁娶,总少不了他的身影。他不仅能写能算,而且口才也极好,长得又有派头,所以还经常客串当个婚礼主持人呢!赚得好吃好喝是次要的,更重要的是能够得到众人的掌声和赞誉,那种满足感总是令他乐而不疲。
刚才二哥和四弟的谈话,守礼一点也没有过脑子,对于节气和时令,他是一窍不通的。好在媳妇儿罗凤春是把种地好手,而且足有一米七的个头儿,身大力不亏,什么农活儿也用不着守礼操心。不过罗凤春因为守礼过日子不着调,没少了与他吵架,虽然一次比一次吵得凶,可守礼却没有任何收敛的迹象,对他书法仍然痴迷不减。
不久前,守礼在参加的全国毛笔书法大赛上,居然拿了个二等奖。不仅得了奖金和证书,而且还得到了主办方,一位全国知名书法家地赏识,两人居然交上了朋友。昨天他收到了这位书法界朋友,赠给他的一幅墨宝,直到现在还令他兴奋不已呢!虽然他今年已经四十三岁了,有时天真得还像个孩子。
三兄弟走到了自家的麦田里,周守义同样取土用手指捻了捻,情况与李进喜家的差不多。然后他又抬起头,看着北面被荒草覆盖着的、死气沉沉的砖厂,不禁唉声叹气起来。这个砖厂除了祸害了村里的土地,又给村里拉了饥荒,村民们什么实惠也没有得到。如今这片荒芜的砖厂用地,与这里井然有序的自留地相比,可谓天渊之别呀!而大书记周俊田,却偏偏又盯上了他们脚下的这块“宝地”,将要从这里继续取土。
守智又臆断地说:“我敢肯定,这个砖厂即使重新开业了,也仍然干不好,还得关门!”周守义对四弟的这个推断是赞同的,他低声说:“你说对了,村委会这群人当中,除了村长周庆方之外,谁能有经济头脑啊?但估计周庆方是参与不进砖厂来的,周俊田防的就是他呀!”守智又说:“村委会这帮人重新开砖厂,能带领村民们致富吗?反正我没有信心,坑只会越挖越深!即使全村人都反对,但这个砖厂他们拼死也要开呀!”
周守义对四弟的这个推断也是赞同的,这也正是令他苦闷的地方,如果死赖着不同意换地是办不到的,自古以来都是胳膊拧不过大腿。但他也拿不出什么好办法来,也只有等着大哥周守仁回来后,再听听他的意见了。
三兄弟站在麦田里,各自说了一些如何阻止换地的办法,可连他们自己都觉得无济于事。此时守礼早就觉得无聊了,急着说:“二哥,咱快回去吧!这冷嗖嗖的,商量个啥劲儿啊?”周守义长叹了一声说:“唉!没办法呀,走吧!”
守礼一边往回走一边问:“二哥,为平晚上几点到家呀?”“干嘛?他就要期末考试了,你别在这个时候去找他,想做卷轴儿就等他考完试再做……”“不是!现在我哪能让他做卷轴呢?实话跟你说吧,我的书法界朋友赠给我的那幅墨宝,字写得龙飞凤舞的,但里面有一个字我认不出,意思就通不下来,所以我想让为平帮我认一认!”说到这儿,守礼便开始眉飞色舞起来。“不行!这也耽误他学习!”守礼“呵呵”地笑着,抢先踏上了小石桥,头也不回地对二哥守义说:“你不叫我去我就不去吗?让你帮我认认,你认得吗?”
守智“嘿嘿”地笑着说:“一个‘庄稼佬’不琢磨着咋种地,整天穿着身中山装、带着个鸭舌帽,上衣兜里还插着根儿钢笔,招摇过市的。这叫‘屎壳郎戴眼镜儿——混充文职干部!’”守义被他逗乐了,守智接着说:“二哥,我敢肯定,今晚我三哥一定去找为平!”“你猜得对,他还真的憋不住……”守义虽然这样说着,但心里却盼着守智这次能预测空,他是真的很担心有人会在这个时候,打扰儿子周为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