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可还安好?
我第一次认认真真的看到了你的身份证。
身份证上的你,目光如炬而又明亮。虽然年老却在你身上丝毫看不出一丝岁月蹉跎。
一九三九年十二月十九,是你的出生日期。
三九年十二月,是一个动乱的年代和岁月。
你刚出生,便被亲娘送了人,你嘤嘤的哭泣着拉着亲娘的衣服不肯松手。可你那狠心的娘为了儿子,为了家里的生计过活不得不将你送人。你从被你的养娘牵住手幸福的那一刻开始,便再也没有了“幸福”这两个字眼在你的生活中。
你的养娘有着嗷嗷待哺的儿子,有着还穿着开裆裤的女儿,没人做饭,没人洗衣服。你,正好当了这个劳力。
你的养娘,在你用你的劳动下,给你一些别的东西。长姐穿过的衣服,轮到你时早已破旧不堪,你只好自己缝缝补继续穿。
时间就在这样的摇摇纺纺中过去了一小半。
你十五岁这年,被送去当了童养媳,嫁给了大你二十岁的外公。
和外公的生活亦是平平淡淡如水慢慢流淌,你有五个孩子,一个儿子,四个女儿。
在岁月的催促下,你不得不不断前行,孙子孙女陆陆续续出生,来到了这个世界。
儿女们或是因为没有时间管教孩子,孩子们都开始变得顽劣,不听话。你开始了一个个三娘教子般的生涯。
我也是在你的棍棒底下出来的。
那时我爸妈管教不了,我在你身边呆了两年多,你生生把我从一毛不知的毛坯小孩教成了懂得人情世故的孩子。
从你身上,我学到了善良,学到了勤劳,学到了独立,学到了很多生活的哲理。
你虽然没有读过书,但是却在生活的磨砺中懂得的经验,比那些夸大其词不知道实用了多少。
我一直很是敬佩你。
你的身体一直很棒,或许是因为你常年停不下来的脚步。
你信佛。
那里有庙会,哪里便会有你的身影。你用你那双巧手绣出出的一朵朵绮丽的花儿,做的那一套套衣服,都精致的令人惊叹。
你爱看戏,爱听收音机。
许是人老了都会容易感到寂寞。
你近几年已经不太喜欢一个人在家里呆着了,总是在外边跑。
你有两个里孙,妹妹是你一手带大的,你将她背在背上,满世界的跑,所有认识和见过你的人没有不惊叹你的。你一直管着她,知道她今年中考。
妹妹也争气,你从小将她夸到大,她念书也争气,今年一口气考了重点,你也许也该缓一口气了吧?
我今年参加了高考。
七月份在超市上了短期工,短短的一个月,却让我感到十分的疲惫。
或许人都是复杂的,我在那里兢兢业业,认认真真的干活。和我一起干的男孩子,却总是不见他怎么出力,后来,快到月底的时候,我的身体撑不住了,终于感冒。
我的身体一向很好,不怎么生病,此次病来如山倒,一下子打垮了我,整日里开始没精神,整个人开始病恹恹。
一起干活的,都说我好像一下子就像被放了气的气球。
或许,这便是一个预兆。
二零一六年,七月三十一号。
那天下午,我请假休息。
那晚,爸妈没有回来,我晚上肋骨剧痛。
八月一号,十二点医院门口,隐约听到有人唤我,但转过头只有风声鹤唳。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你已经被拔掉了呼吸机,大夫已经宣布你停止了心跳。
晴天雷劈。
你出了车祸,只是为了去卖几个破烂,回家的时候,被后头一辆车当场撞倒。
脑出血,没救。
我当场懵了。
脑袋里空白了好久,母亲和几个姨妈的哭声才将我拉回。
医院里浓重的消毒水味道在那一刻分外的刺鼻,我想逃,却怎么也挪不动脚步。
在六天前,我还在二姨妈家见到了你。
你还对我说,要好好听爸妈的话,我还打算着这次发了工资要买衣服给你,你儿女众多并不缺少什么,但是,我却想尽一份心给你。
我对你说,你好好活,一百岁不是问题,毕竟,你那么健康,身子骨那么硬朗。
你说,阎王要你三更走,能留到五更吗?
你今年77,还没有过78。你笑,或许我八十都过不了呢。
一语成真。
仅仅几天没见而已。
那几天,我浑浑噩噩,感觉自己整天走路都打飘儿。你在医院停了四天,因为肇事者和我们的协议没有达成,母亲还有其他亲戚同样在医院陪了你四天。
我第一次在医院太平间呆那么久。
你生前总是嚷嚷着,不要这个管,不要那个管,走后却替你的儿女省了一大笔钱,你真的是有言必践,用行动证实了你的每一句话。
我真的有点相信因果了。
小姨是你的小女儿,你自然而然的对她比其他孩子多了点溺爱。
你的突然离去,让小姨自然是无法接受,她哭泣不成声,悲伤逆流成河。
几天都没有声音,我看着却感觉很迷茫,始终不肯面对现实。
第四天,你的冰棺和你一起被灵车载着缓缓回家。
你终于能回家了。
你被抬出来的时候,我没敢看你,你因为手术,原本就干瘦的身躯更是瘦的惊人,眼眸仅仅的闭着。
听父亲说,那天你正好配了新的眼镜,也被摔成了碎片。
一切似乎是命中注定。
因为你走的很是突然,因此,村里的人知道你出事的事情都说无稽之谈,但是看到家里挂起了素白之后,都沉默了。
因为你是出了意外,因此停尸不能进家里门,说是对后代不好。
你在简易的帐篷下,静静的躺在冰棺里,外面的嘈杂纷扰从此和你无关,两个世界,天人永隔。
八月七号早五点。
你被灵车缓缓带向了墓地。
一行孝子挂白,气氛沉迷,我看着东方还没有升起的太阳,心里逐渐开始发凉,虽然是夏天。
沉重的棺材咚的一声被放进了墓穴,在心上,敲进骨头里,发涩。
舅舅还有其他人放妥了案台,贡果之类的东西,用水泥封好了墓穴,挖掘机轰轰烈烈的开了过来。
没几下,墓穴便要被填满,小姨突然疯了般冲上去,嘴里哭叫着:“我要我娘,我要我娘,我要我娘……”
活像是一个找不到妈妈的孩子,却看起来是悲伤无比。
我心里一酸,干涩的眼再也忍不住眼泪落了下来。
“我要我娘……”
我悄悄的转了身去,不忍再看。
坟堆很快就堆起了,也意味着葬礼即将结束。
我看着不断堆起的土堆,心里突然空的厉害。
人一辈子不过短短几十年,一个人说没就没了,那这人生又有什么意思?
逝者如斯。
这样的悲痛只有时间的力量能冲淡了。
……
外婆,你就像是一缕清风,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这湿热而又闷烦的夏季,让我感到更加闷沉。
只愿,你在那边安好。
我做了一场梦。
这场梦里,她依旧笑的慈祥。
南柯一梦今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