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说扬州“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民间说扬州“杭州以湖山胜,苏州以市肆胜,扬州以园亭胜,三者鼎峙,不可轩轾”,诗人说扬州“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词人说扬州“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扬州,三分诗书,三分水墨,二分谜语,二分传说,薄纱遮面,轻风拂角,待人一揭睹其真容。于是带着一分寻找答案的心情,在一个烟花柳絮的三月,我来到了扬州。
瘦西湖畔的渔樵问答
走过文昌路上文昌阁旁两街灯火,品尝过淮海路上的蟹黄豆腐,顺着扬州历史古迹推荐,第一站我去到了瘦西湖。阳光明媚的春日上午总是令人笑容欢欣的,这份灿烂的心情在瘦西湖边得到了延续,任何形容春天的美好的成语似乎都可以用在这里,草长莺飞,姹紫嫣红,波光潋滟。如果说杭州西湖是身着华服的唐宫美人,那么瘦西湖便是身披曲裾的妖娆汉女,婀娜多姿,袅袅婷婷,一回首一转弯间如姣花照水,令人频频移步想更多领略其折腰若舞。
瘦西湖的景观设计在依照瘦西湖自身流动仪态的基础上,又采用了江南园林的以画为景,碧波含烟,垂柳如荫,花开正娇,叠石流瀑,倘若把瘦西湖中的风景移植到某一处楼盘中,想必这一处楼盘也会因景观如诗而价值骤升。
在带着心旷神怡的心情游览瘦西湖时,遇到了一对故地重游的老人。桃李之年同窗共读扬州大学,花信年华结誓一生相伴,花甲苍苍同回瘦西湖畔,中国人的字典里,弱冠之年执子之手、古稀岁月与子偕老是最完美和最理想的爱情,这一对相爱的老人,前尘旧事已如昨日过,闲时执一双手,游一湖间,仿若悠然自得里,弦琴婉婉,共奏渔樵问答。
大明寺里的梅花三弄
出了瘦西湖,一街相隔便是大明寺,沿着阶梯一步步走上浅丘,大明寺景区外浅褐色的墙壁便将寺院的古朴与瘦西湖的艳丽相隔开来。
大明寺里一半庄严开阔,一半古树参天,可修身礼佛,又可观春来秋往,与其说是一座寺庙,不如说是一处佛家园林。行步大明寺中,登栖灵塔远眺扬州城色,听鼓楼内余音袅袅,赏西园亭台楼榭,寻平山堂欧阳醉翁高林扶疏,午后的时光在这座寺观园林里不沾尘埃地轻舞飞扬。
当然,赋予大明寺最大意义的还属鉴真东渡日本前,曾担任大明寺主持。盛唐的文化是饱满而对外输出的,佛学、医学、人文、艺术、建筑传习东亚,为中华文明在亚洲的传播植入了深远而厚重的土壤,而鉴真东渡便是把华夏文明传扬到日本的一颗火种。鉴真,出家于大明寺,学经习典后广播佛法于大明寺,盛世的文化又总是璀璨流溢、引皎皎之辉萦绕的,因此鉴真不仅吸引来了江淮的善男信女,还吸引来了日本僧人求贤。鉴真六次东渡,五止一终成,历经艰辛,扬盛唐繁华于中华东岸,似梅花在寒风中终绽英姿,若七弦共奏,鸣一曲梅花三弄。
个园中的高山流水
苏州有拙政园和狮子园,扬州有个园和何园,既然民间说扬州与苏州不可轩轾,那么游览完扬州的佛家园林,下一个景点必然是扬州的私宅园林个园了。快步走下大明寺外的阶梯,乘车往扬州东北,从盐阜东路上一个不太引人注意的门里,我进入了个园。
传说个园巧趣,翠竹浓郁,叠石如四季画卷,竹和石是个园闻名的标签。然而从月洞门进入个园观赏景观时,我却有了疑惑,筑山、理池、栽植、建亭等元素,个园皆具,景观也不乏层叠细腻,淡雅清丽,但是个园却没有太多诗画入境的写意感,所以个园是何以名列四大名园之一的呢。毕竟中国古代园林是以画指导建筑,诗画下的园林景观应颇有移步易景和窗窗透景之意。
而这一翻疑惑在我翻开扬州的历史后得到了解答。扬州位于长江和京杭大运河相接处,国家统一时富足风流,盛唐时曾比肩二都长安与洛阳,国家分裂时战乱频繁,从三国到清末共历十次“城毁人亡”,个园便是战火纷飞的扬州在经连年兵戎之后还存于扬州的园林,以一园之景倔强展示着曾经《扬州画舫录》里的“扬州以园亭胜”,而个园为清代盐商私宅园林这一特性还诉说着扬州曾盐运昌隆的历史。读个园,便是读扬州明媚与灰冷相间的2500年,知个园,便是高山流水知扬州。
古运河上的春江花月夜
从个园南门顺着关东街一路往东,便是闻名历史的京杭大运河扬州段了,在运河边的便益门码头登船的时候已是傍晚,恰巧华灯初上,坐在靠窗的位置,随着游船,听水声淙淙,观两岸城景,想象着隋炀帝修运河巡幸江南时的皇家出游盛况。游船一路从唐代东关古渡遗址,到晚清吴道台府遗址,再到佛家长生寺阁遗址,最后停靠在掩映着500年盐宗庙的康山文化园码头。
这一路运河船游,一路灯火,一路岁月,上下穿越1000余年。许是炀帝开凿运河时,也没有想到中国水运交通的改变带给了扬州海上丝绸路的繁荣,也带给了扬州战火兵家必争之地,故而辛弃疾在《永遇乐》中,词曰扬州沦为宋金交战前线时叹道:“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
而这一路船游运河,观扬州酉时城景,更大的感触是并没有寻找到 “二十四桥明月夜”里的扬州旖旎曼妙。番番历史遗迹如长卷展示着扬州的城郭绿柳与风起云扬,可是与扬州两岸灯火下的城市连在一起,犹如一只步摇,钗端掐丝、鎏金与点翠,钗身却用银铸,扬州古迹与传说为点翠,扬州实景为为铸银。大概一座城市和一段文明一样,自有其兴衰沉浮,在海运兴起前,世人只知扬州,不知上海,而今却金陵衬上海,扬州衬金陵。在这样一段开启扬州浮沉史的运河前,迎春日春风,嗅春花春柳,恰如听丝竹合奏春江花月夜,疏疏密密,款款陈述着扬州历史的云舒云卷。
何园里的阳春白雪
离开古运河,在夜晚的淮海路美食街吃了一份扬州炒饭后,第二日上午来到了扬州行的最后一站——“晚清第一园”何园。何园位于徐凝门街,景区外并无特意打造的景观道,在居民巷中一番小找后,我才看到了与民居相伴的何园。
何园东园衔山,西园环水,以复廊相连,回环易景,四通八达,将居与游衔接于于一体,为古代建筑中的廊、桥设计加入了几何思维,同时玉绣楼中的西式设计又为何园增添了一份晚清东西方文化交汇的痕迹。倚于复道回廊上,观园中叠石与花木趣,看身着袄裙的景区讲解员频频穿行于楼阁前,向游客讲述着何园的一点点人文添香,思索着何园带给扬州园林的最后一份骄傲。
清末太平军三进三出扬州后,倍经战火摧残的扬州再一次拾起了私宅园林的建造,开始零零落落修建着属于扬州最后的园林,何园便是在此时改建整修完成。然而经历战火的焚毁,江南园林的中心已渐渐转移到苏州,以市肆胜的苏州亦以园亭胜,何园在此等光景下以建筑的别具一格异军突起,为扬州采摘下“晚清第一园”的花环,琵琶声铮铮,是扬州园亭展现的依然阳春白雪。
一曲广陵散,曲终音袅袅
走完何园,扬州之行就暂告一个段落了。临行前,关于扬州的二分谜语、二分传说似乎也已找到了回答,二分谜语是扬州半明半暗的历史交织,造就了扬州半喜半叹的历史浮沉,二分传说是扬州多历战火摧残,又随着海运的发达,已失去了盛时灯火如歌的风韵。
白居易游于扬州时曾诗说,“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这座以运河相环的城市,是大禹划九州之一,是汉称广陵之地。魏晋嵇康曾根据流传于广陵的古曲作《广陵散》,逝前弹奏此曲,慨然长叹:“《广陵散》于今绝矣!”扬州,唐代繁华之扬一益二,如今,益州依然熙攘如明珠,扬州却落于江南泛泛一城,扬州,是为广陵地,更是一曲失传的广陵散,曲终人不散,余音绕梁婉转,曲谱却泯灭于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