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河
一、闲言
渝州重庆,是个神奇的地方。山峦叠嶂,云雾缭绕,总给人一种仙气飘飘的感觉。
特殊的地理环境,造就了特殊的人文情怀。譬如问路,习惯了东南西北方向的外地人或许对当地人说的“抵拢倒拐(走到尽头拐弯)”是一头雾水。毕竟,依山而居的重庆人,常年鲜见太阳,确实缺乏方向感。同样,浓雾潮湿容易让人心生抑郁,勤劳智慧的重庆人发明了“火锅”这样的神奇美食来抵御不良影响。无论春夏秋冬,火锅店总是热气腾腾,人声鼎沸,啤酒、白酒轮番上阵,喝走了郁郁寡欢,喝出了重庆人的热情、豪爽、耿直。如今的重庆,在网络自媒体的催生下,俨然成了一介“网红”,有多少外地人赶着来体验一级一级又一级的台阶,来品尝“巴适惨了”的重庆火锅,来“打望”满街一个赛一个的美女!不敢再做宣传了,重庆的物价本来就越来越高了。
重庆山多雾多日照少,汗蒸出楚楚动人的重庆人。虽然没有哪种农作物水果出类拔萃,但物产也算丰富。比如重庆的小麦不如西北小麦精道,重庆的大米不及东北大米软糯,重庆的西瓜不如宁夏西瓜甘甜……话又说回来了,自家的孩子自家爱,农人对自家的庄稼当然有割舍不掉的情怀。耕地、播种、施肥、除草,一系列的流程之后,不就期盼着最后的收获嘛。长篇累牍的起兴之后,切入正题,我今天想说说重庆农村打谷的那些事儿。
二、打谷
经历了犁地、钯田、育种、栽苗、插秧、施肥、除稗子等等一系列流程之后,谷穗儿终于挂在了禾苗上,并随着阳光的照射一天一天成长着。
盼望着,盼望着,秋天的脚步近了,绿色的谷穗儿慢慢变得金黄,农人的脸上荡漾着笑容,收获的季节快到了!
每到这个时候,父亲就会冒着炎炎烈日,一遍一遍走过山坡,在一层一层梯田的田埂上仔细查看,盘算着收获的日子。虽然烈日当空,汗如雨下,但心情很是不错,毕竟,一个季节的忙作终要迎来收获。
说来惭愧,虽然我生在山村,长在山村,却因为上学,工作,一直没有正儿八经成长为一个农把式。收稻谷的季节,一般在九月中旬,刚刚开学的日子。除了上小学的时候每年溜边去帮帮忙打杂割割把子,拖拖稻草,拾拾稻穗儿之外,根本没有正式地参与收稻谷的工作。但是,打谷的场景却深深雕琢在我的记忆之中,挥之不去。
收获庄稼历来讲究时节,要抢时间,打谷也不例外。可是,每家每户毕竟人力有限,不方便靠单打独斗打谷。勤劳智慧的山村人就根据各家稻子成熟时间的细微差别,科学排定收获时间,相互帮衬,群策群力,把打谷这样的事情变成了热火朝天的集体劳动。
排好日程之后,父亲先要准备好几样必须的物件:一是搭斗(一个大约一米五多见方,高约九十公分左右的木头大斗,用以安放斗架,遮阳,并同时负有盛装脱粒下来稻谷的功能);二是斗架(安放在搭斗一内侧的一个木质架子);三是遮阳(围在搭斗另外三方上面的用竹蔑编成的帘子,主要功能是防止谷穗儿飞溅出去);四是大箩筐(用以转运稻谷到晒场)。当然,还少不了若干把锋利的镰刀。
到了收割的那一天,父亲便带领周围邻居男男女女来到我家的田界,开启一年一次的打谷工作。一般而言,妈妈不到地里来,因为她要在家里负责准备“过午”(指劳动中途的加餐,一般为醪糟汤圆之类)食物和午饭,并同时兼职抽空晾晒稻谷之类。
开始打谷前,需要对人员进行分工。如果人不是太多,一般用一张斗,配备四个打谷人员,一般为身强力壮的男性;一个转运人员,也需要特别强壮,因为一担带水的稻谷超过200斤,一般人搞不定;还有若干的割把子的人员,一般为前面的编余人员和力气略小的女性。当然,其他闲杂人等就是像当年我那样的小学生,跑来跑去看个热闹,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来到一块稻田,割谷人员先割倒一片稻谷,按照“把子”的样子分堆儿,然后挪开一块空地,好让搭斗支起来。需要解释一下,何为“把子”?割稻谷的时候,一手握住根部靠上的位置,一手拿镰刀,单手握不住时,将割下的稻谷平放在稻桩上,如此三到四次,达到打谷人员双手可以握住的数量,此即为一个“把子”。
放平搭斗,放好斗架,支起遮阳,打谷人就闪亮登场了。他们两两一组,一人抱着一个“把子”,一起将有谷穗一头狠狠打到斗架上,成熟的谷粒儿就在强力震动下变得松散,顺着斗架的空隙装进搭斗里或者夹在稻草中。接着,打谷人双手把“把子”弄松散,并顺势向两侧翻一下,夹杂在稻草中的谷粒也落进斗里。然后,他们又把“把子”高高举起,伴随着铿锵的号子,狠狠砸下,再重复前面的动作,又有些谷粒落入斗中。如此反复几次,即便是最顽固的谷粒也无处遁逃,乖乖进入斗里。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个“打谷”的过程该用哪两个字。按照这种方法,应该是把“把子”狠狠地“打”或“搭”或“挞”在斗架上,重庆话的da介于一声二声之间,我想了又想,还是选了“打谷”这两个字,似乎形象准确一点。
当一个把子“打”完之后,打谷人会高喊“捆不捆”,其实意思是稻草留不留的意思。如果主家说“不捆”,他们则随意把稻草丢在田里,成为下一个季节的有机肥。如果主家说“捆”,他们就会把稻草竖着顺在搭斗“耳朵”(即把手,用以拉着搭斗朝前前进)旁边。
你方唱罢我登场。一组完成打谷之后,就转身去抱别的“把子”,随即第二组站在斗前面,喊着号子打着谷子。如此这般,极大提高了工作效率。
打了几个“把子”之后,搭斗“耳朵”边的稻草也变多了,打谷人会默契地喊一声“捆起来”,然后抽出一缕稻草,一手按住,另一个手麻利地在那堆稻草顶部绕几圈,然后把那一缕稻草的末梢压进去,提起来往旁边一放,一个“稻草娃娃”就完美地站立在田里了。
这个时候,就到了我们这些小把戏上场了。把这些稻草娃娃拖到一个指定的干燥的地方,晾干,方便日后踩“稻草树”。“稻草树”就是把稻草娃娃整齐地踩在一棵树的周围,形成一个高高的草垛,有利于稻草的长久保存。毕竟,到了冬天,这些稻草可以成为耕牛的主食。
在一个地方打谷一会儿之后,搭斗距离摆放“把子”的地方就会越来越远了。这时候,捆完“稻草娃娃”的打谷人就会喊一声“走”,然后一人手拉一个搭斗“耳朵”,将它平移到一个合适的位置。
当搭斗盛装谷粒快到一半时候,打谷人就会高喊一声“出”,转运的人就会拿着大箩筐来到搭斗旁边,用簸箕把金灿灿的谷粒倒入到箩筐中,喊着“嘿砸嘿砸”的号子,伴随着扁担“嘎吱嘎吱”的声音,一步一个脚印挑着送往晒场晾晒。看到稻谷进晒场,妈妈就会忙里偷闲赶紧出来用钉耙把稻谷耙开耙匀,并除去明显的稻草,让它们得到充分的日照。
半晌十分,妈妈就会挑着一个担子,一头放着一盆醪糟汤圆,一头放着碗筷,给在田里辛勤劳作的家人邻居送“过午”食物来了。大家吃着,笑着,谈论着家长里短、庄稼收成,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整个田间地头都充满着欢乐的空气。
短暂的食物补充,大家又投入到热火朝天的劳作中。毕竟,时间不等人,收了这家的,大家还要帮着收下一家呢。
如果天气好,细小的谷粒晒上两到三天就可以完全干燥,用风车除去稻草叶子和干瘪的谷粒,就可以收仓入库了。
一般而言,每到谷子晒干,每个主家都会迫不及待地尽快去加工一些大米,尽早吃一顿新米饭。这不仅是尝新,更是品尝的一种弥足珍贵的丰收的喜悦。
三、碎语
上面描写的是记忆中的童年时打谷的场景,虽然几十年过去,但这种场景并没有随着时间而在记忆中抹去,反而变得更加清晰。
后来,小型的靠柴油驱动的打谷机进入了家庭,为丘陵地区的人们带来了福音。在原来斗架的位置安装了一个转子,打谷人不再需要用劲,靠着机器的转动就可以把“把子”上的谷粒脱得干干净净,极大地解放了劳动力。因此,打谷的时候,不再需要庞大的队伍,两三个人就可以高效率完成收割。效率提高了,互帮互助、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没有了。用让人觉得少了些情感,还是蛮怀念那时候的场景的。
现如今,我也人到中年,当年和我一起拖“稻草娃娃”,拾谷穗儿的小伙伴也一样人到中年了。我们都离开了那个山高水好有美景的小山村,在四面八方为祖国做贡献,经营着自己的小家庭。而曾经活力四射的打谷好把式,都已经步入花甲、古稀、耄耋之年了,他们也不再有力气去耕耘那么多的土地了。
而今,走在小时候的山村,诸多昔日的田地也在“退耕还林”好政策的号召下,变成了郁郁葱葱的树林。曾经开荒种田的景象不复存在,咱们农村的风光越来越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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