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老家,遇见本族和爷爷同辈的,不论年龄大小,也会尊称为爷爷。可为了区别,总会在爷爷前面冠以一个名字 譬如,国爷爷,慧爷爷,振球爷爷。
振球爷爷就是和我爷爷同辈,却和我父亲差不多年龄的家门。知道振球爷爷,应该是很小时候的事情。
那时候,对一切事情都比较好奇,大人们说话,做事,总会偷偷去听,悄悄模仿。
听得最多的名字,就是振球爷爷。譬如,振球爷爷调到别的公社工作了,振球爷爷有一回去县城开会,是穿我父亲的一件衬衣,振球爷爷在我家住了很长时间,振球爷爷是东山公社官山大队的,振球爷爷是公社驻大队工作组的,振球爷爷有几个比我大一些的孩子……
总以为振球爷爷是我爷爷的弟弟,要不,为什么大人总喜欢提起他的名字?而且每次还一脸的骄傲和自豪。
我听说过爷爷曾经是有一个弟弟的,只是在很小的时候,因父母双亡,兄弟两个被别人带去武汉,分开送给别人做了养子。爷爷稍大一点,偷偷跑了,凭记忆乞讨回了老家,而年幼的弟弟从此再无音讯了。振球爷爷难道就是他那个丢失的弟弟?
我有些迷糊,在幼小的心里,总是这样想些异想天开的事情。
认识振球爷爷,却是在我成人的时候了。高中毕业后,在老家小学代课,乡里的成教专干为了完成任务,来游说我去参加成人高考,拿一个文凭,以后也好找工作。
刚好湖南广播电视大学岳阳分校,在华容县委党校办了一个教学班,全日制脱产学习二年,拿专科文凭。
刚好我又听说振球爷爷调到塔市驿乡,当上三把手,乡人大主席。我想,拿了文凭,再去找他帮忙,安排一份工作,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抱着这样一个藏在心底的愿望,我参加成人高考,入读了电大的教学班,并且通过二年的系统学习,也拿了大专文凭,似乎一切都是朝着预想的目标发展。
可我却失望了,对于我的振球爷爷。对振球爷爷的失望,是缘于我对他的一次试探。
离学校毕业还有一期的时候,按学校安排,都要离开学校,去实习。
我也被安排在桃花山乡政府有关部门实习。我知道,像我这种没有一点社会关系的农民的孩子,想找到一份满意的工作是很困难的。
我想到了振球爷爷,何不去他所在的乡镇看看?或许他会给我安排一份好一点的工作。
再说,我也是因为有他,这么一个爷爷,才去读的阿!
说去就去,在一个上班日,我独自一人去了,振球爷爷工作的地方,塔市驿乡政府。可我却失望了。在乡政府,我找到了他,我的振球爷爷。
他,身材魁梧高大,比我想象的要高大许多,短平头,一副精明强干的样子,眼睛特别有神,说话声音不紧不慢,有条有理,印象最深刻的,总是笑咪咪,慈眉善目的。
我自报家门,说了父亲的名字,他从惊讶中打量着我,认真的听完了我的想法和打算,轻轻的摸了摸我的头,一句话如一盆凉水,从我头顶浇下,让我心瞬间冰冷。
我没有那么大的权力,你太高估了你爷爷的能力,回去吧,等待组织安排。
就这么一句“组织安排”,让我明白,我的振球爷爷,既没有为我走后门,拉关系,也没有利用手中的权力,给我一份满意的工作。
就这么一句,“等待组织安排” 让我流到了桃花乡企业办名下,一间濒临关门停产的竹器厂。既是这样的厂,在苦苦支撑二年后,也只能关门歇业,让我再次失业,流落社会,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无业者。我的振球爷爷,叫我如何不对他失望?
没有时间去怨恨他,我的振球爷爷。我就随了打工的人潮,流到了南方。只是偶尔会在艰难困苦的时候,会想起,会有一些小小的怨恨。
但也是因为有一些小小的怨恨,也总是会在老家的消息中,留意一些关于他的。
振球爷爷调到商业局,在一个无职无权的位置上退休了,振球爷爷自掏腰包,陪原来在桃花山工作时认识的,非亲非故的国爷爷去江苏寻亲了,振球爷爷的几个孩子都没有什么好工作,一直都在埋怨他了,振球爷爷在我伯父车祸后,一直奔走,处理赔偿事宜了,振球爷爷在我爷爷的葬礼上泣不成声了……
关于振球爷爷的消息总是零零碎碎,但我却从中读到了爷爷是这样的一个人:
坚持原则,不拿人民赋予的权力谋私利,不管是对我还是他的儿女。
重情重义,对需要帮助的父老乡亲,义不容辞,古道热肠。
知恩图报,从来没有忘记曾经给他陪伴的老家人民,只要有需要,他会第一时间出现。
就因为这一小小的怨恨,让我二十多年都没有见过他,总是有意或者无意的避开了他。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也开始慢慢理解,我的振球爷爷。
他不是不帮我,而是没有亵渎他手中,人民赋予的权力。
他不是不帮我,是相信我,自己有能力出人头地,是金子总会发光。
他不是不帮我,从亲人那里传来的 ,他一直都在关注,打听,于我的好的,坏的消息。我的振球爷爷,我慢慢开始理解他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太迟?
很多时候,我只是要强,不承认我也一直都在念叨他。一直都在想他,而已。
那个应该是我爷爷的亲弟弟——振球爷爷。也不知道他是怎样找到回家路的?我真的有些迷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