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百年炉火》第十四章
2015-02-18 12:5643
十四
母亲开始吃早餐是在春天发病之后的事。在此之前的每一早上,母亲的早上是忙碌的。先是转到窑后的鸡窝把门打开,顺手抓出两把老玉米撒给鸡吃,然后把院子里里外外齐齐打扫一遍,再后是给父亲烧茶水的小瓷炉加入木炭挑出埋在灰里的红火炭吹起火苗,这时候自己才洗脸梳头。在那些不犯病的日子里,这些事是轮不到别人做的。母亲的观点是女人作女人该做的事,男人作男人该做的事,才能保证一个家庭的正常运转。男人女人同时做一件事情,会费神而没有效率,会很不专业,会相互依靠,会叫人变得懒惰,还会叫人怀疑你的能力和人品。陈炉镇上的男人绝对是一个家庭的支柱。从小就会到山里察看地理地形,感受开山凿洞取陶土挑料晒曝耙泥的工序,要到做场跟师傅从炼泥开始学习上轮子双手熟练配合拉制陶坯,到窑场给煤堆加上适量的水干湿合适的拌匀煤炭,要挑开窗口观察火情感受温度适时加煤,要清楚什么时候大火升温什么时候均衡保温什么时候准备歇火钩窑。更有条件好的人家,会选择在小小年纪就送子进入各商号学徒,从打扫卫生到搬货验货一直到穿上长衫头戴礼帽做相公站柜台,一路下来不脱几层皮休想学到真本领。直到学到了真本事,就开始一生的忙碌,不管是给自己干还是给别人家做活,紧赶慢赶就成了一辈子的生活方式。陶瓷作为生活必需品,作为需要山川蕴藏的先天物产陶土支持的产业,其生产量是一个刚性增长刚性需求极旺的行当,只要人口在增长,只要没有大的自然灾害,只要没有阻断各路通道的战争,作为提供特殊生活必需品的陈炉镇上的男人都会是忙碌的。正因如此,镇上的女人就会根据男人的分工,把每年土地上收种忙季之外的一切活路都包下来,忙完地里和日常生活的事,就会准时准点赶回家给男人做好饭食,在男人走进家门的第一时间端上洗脸水,在男人放下搽脸布巾时,饭食就会已经摆好,不管丰富也罢简单也罢,这些事都是女人干的,男人是不会走进厨房一步的。对于陈炉镇上的人来讲,走进厨房不是男人的不幸而是女人的耻辱。这样的分工是自然形成的,是一方居民对一种生活方式一个行当在生活中重要性发自内心的确认后的产物。对于母亲来讲,不管是经历灾难的劫掠还是后来生活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母亲对于亲自扫院子对于喂养十几二十只鸡的兴趣从来没有衰减过,这是陈炉成年女性多少代人的传统。直到春天发病之后,雒秉顺和梅瑞卿才一起对母亲说了他们的打算,今后打扫院子的事由雒秉顺来完成,喂鸡的事叫梅瑞卿去做。从此开始每天早上要吃早餐,是羊奶和鸡蛋。看着这么多年来早早放下煤窑上的事,一心一意陪伴自己的老伴已经是满头白发,只要有一点不舒服就像哄小孩一样照顾自己,母亲心里是深深的感动。陈炉男人能够做到这么多是十分不容易的。多少男人在自己的女人不能做饭时,要么选择叫别的女人帮忙或者选择在街道铺子里去吃饭,自己是不会下厨房的。儿媳梅瑞卿家乡在千里之外,但自从进了家门就几乎没有任何陌生感的融进了生活,成了比地地道道的镇上的女人做得更好的女人。梅瑞卿已经安排好了这一切,自己还有什么理由不按照他们的意图去做哪?这一生是很满足了,很满足了,母亲坦坦的笑了…….
就在这时听见有个女人的声音哭喊:“娃呀……娃呀,你倒是说话呀,你在哪里呀…….?”显然又是靳秀才的女人在嚎哭。母亲眼睛突然定定的瞅着雒秉顺,一下子进入了另外的一种无他的境界,“哇”的一声就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就慌慌的爬下炕来,鞋子也不穿就往门外冲:“娃哩娃哩?娃在哪里?快找娃,快找娃…….”。一出院门就软软的跌倒在地昏了过去。众人赶紧抱扶她回到炕上,就见母亲已经沉沉的睡去。整个上身都蒸腾起热气,头上大汗淋漓,前胸的衣衫很快被洇湿。梅瑞卿不停地用湿巾擦拭母亲的面部和颈部,但这种从里到外的蒸腾式的出汗好像就没有办法拟制。雒秉顺不停点的揉搓着母亲的手,再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雒武早餐后去了梁靖云家里,梅瑞卿叫人去喊被雒秉顺阻拦:“没有用。这个过程是要走完的,神仙来都没有用。叫她静静躺着。”梅瑞卿知道父亲说的是对的。多年来经历过多少次这种情况,眼看着母亲在一种近似梦游的状态中不能自拔,梅瑞卿也只能在等待中祈祷,在祈祷中等待。梅瑞卿走进雒家的门,就听说了母亲的遭遇。让梅瑞卿感动的不仅仅是母亲对儿子的呵护之情,不仅仅是一个女人对于家庭的执着和留恋,不仅仅是一路上所经历的种种艰难困苦,更让梅瑞卿感动的是母亲那种永不放弃的精神。一个女人能够承受的所有压力都被母亲承受了,这种压力的分量足以打垮一个人。但母亲显然没有被打垮,她坚强无比的一路躲避着狼虫虎豹,一路讨要着走着一条陌生的路。那是需要多么坚强的意志才能够办到的?敬重绝不是年龄和品德,敬重有时候完全取决于一个人的生命重量。母亲就是一个拼着性命打造了自己生命重量的人。这种人不管是谁,不管与自己什么关系,不管是不是会有一种感情和血缘上的联系,敬重都是发自内心的一种浓烈的情感。梅瑞卿对母亲就是这种敬重。
远隔千里嫁入雒家,梅瑞卿身上携带着一种大义凛然的崇高感一步步往前走。为了父亲母亲的忧愁和叹息,为了梅家多少代人积攒的家业后继有人,为了从父亲到爷爷以及所有的祖上能够延续梅家的香火,梅瑞卿担负着走活梅家一盘棋的责任,在一种深深的牺牲与奋不顾身的情结中远嫁北方。但迎接她的并不是冰天雪地地里的寒冷与残酷,相反,她很快在这个地处山区之中的小镇上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生活,很快与这里的人包括亲人和乡人融为一体,与他们一起快乐和哀叹、喜庆与担忧,甚至比做姑娘时闲心不操万事不管但凭父母做主的闲散多出许许多多的充实与激情。从嫁入雒家就开始作为生活的真正主人承担起几乎所有的责任。不仅仅是自己的勤奋,不仅仅是家人的信赖,不仅仅是全家人生活的需要,也不仅仅是自己独特的眼光总是能够看出生活之中那么多的事情有待去做。梅瑞卿觉得自己的特别之处是完全融入了小镇的生活,从而自心底里有了自己和这个家庭的梦想,尤其是有了一种帮助雒武走出小镇去做一番事情的梦想。山里人有一种天然的憨厚,任凭你自由的挥洒生活的所有激情,他们总是带着一种默认和欣赏去对待你,从来不会说三道四。山里人有一种耿直,是认准了道就绝不回头的专注于执着,一般情况下绝对不首先打破传统的规矩,他愿意去坚持和适应,绝对不愿意首先给别人出难题。优点是诚实可靠,缺点是墨守成规缺乏变通。但无论如何,这里的人是很好相处的,他们很愿意与人在相互鞠躬拱手中一团和气,也愿意在话不投机遭受欺骗时转身离去或饱以老拳。这种爱憎分明、这种坦荡与磊落,都是江南人很难在性格中体现为主要色彩的东西。这些,梅瑞卿很喜欢。不仅仅是年轻的梅瑞卿是以她年轻的心态寻找快意的表达,梅瑞卿在这里找到了一种心无块垒的生活方式。梅瑞卿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种感觉告诉她一个男人对于一个女人发自内心的爱无法表达很难表达时是一种什么心态,是一份多么难得而沉重的情感,是一种令人心悸而自足的安逸,是一份厚重而绵长的包容,是长长久久的怜爱和时时都会有的小谎言和尴尬。而每每在这个时候她就满心洋溢出一种特别的温柔和温馨。作为女人,梅瑞卿原本想为父亲母亲做一件领父母亲高兴叫儿女自豪的事情,甚至没有考虑这种豪迈之后还会有多少的艰难和委屈,但结果却是另一种更加难得的收获。梅瑞卿深深感觉到自己来自内心深处的满足与骄傲。她觉得,歪打正着也罢,上辈子积德行善也罢,生活对于她来说是厚待的。不要说梅家果然有了后人父亲对女儿的感念与疼爱更加浓烈了多少,就是来自母亲和 姨娘的那份牵挂和叮嘱,在梅瑞卿来说都是这一生能够坚强面对生活中任何困难的信心和动力源泉。在家人眼里,自己就是古代能够替父从军的花木兰,就是一身豪侠正气的女侠。其实梅瑞卿知道,自己就是一个有几分见识的普通女子而已,如果没有这北方一家人的接受与呵护,没有这个小镇上的人们的关怀与帮助,自己的命运不知道是什么样子。所以梅瑞卿内心有一份深深的感恩,正是这份感恩使得她在能够包容的事情上都显示出非同常人的谅解与宽容。她相信,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被所有人明白,陈炉小镇会有很好的明天,她梅瑞卿和她家里的所有人也都会有一个美好的一生。她会坚决的支持雒武的商业人格,建立自己家族有特色的商业基础,以德信架桥铺路,以诚信与质量开道,生活最终就绝对不会亏待自己。有了这样的认识,梅瑞卿平日里就十分轻捷的脚步自然就会更加的有了几分自信与坚定。梅瑞卿活在自己的梦中,象童话般的清纯。镇上但凡有往来的人家,有红白喜事都会有梅瑞卿的身影出现,到后来就成了但凡没有梅瑞卿出现的事情就显得没有生气和品味,没有梅瑞卿去看一看主家就会觉得没有足够的面子。遇有四时八节,来往的亲戚故旧,梅瑞卿会打理得停停当当毫无疏漏。对于遭受过大灾大难或社里公中需要抚恤关照的家庭,梅瑞卿一定会在社里之外另外准备一份人情送去。对于商业上往来的事情梅瑞卿只是私下里和雒武通说其中的道理,至于如何具体去操作,梅瑞卿只是从旁认真观察,绝对不直接参与。男人有一个自己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男人会用自己独特的原则和眼光去权衡去抉择去投入,男人需要的是经营的智慧而不是做法。梅瑞卿只是强调想做大做强的原则,其余一概不参与。给男人一个广大的空间叫他去消受与总结,从而培养出自己的经营之道和宽大心胸。梅瑞卿做到了,雒武也做到了,所以梅瑞卿对于自己就又有了十分的信心。她想她会珍惜生活给与自己的一切,平平静静在这个富有特色的北方小镇度过自己的一生。财富已经不重要了,足以支应生活中的一切用度,只是照着目前的状态向前发展就好。凡是投资煤矿的事,都会千方百计请来高手来管理,经营人员的入股一定是行业之中最高的,绝不做亏心的事。在二十多年来的乱世之中生存,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平安和财富相比,宁愿放下所有的财富求取一个平安。走马灯似的军队和土匪,不是无止境的派粮派款就是没来由的抢掠与残害,乡人已经疲惫万分,忍耐到难以再忍耐下去的程度。面对这种乱局,各个方面各种势力都有自己的一套应对办法。然而哪一种应对办法都不可能做到万全,时时刻刻大家都在想尽一切办法寻找出路。但出路在哪里哪?能够感觉出来在来自外部的乱象之外,小镇内部也正在经受一次从来没有过的变化。谁在对世事主动发力寻求出口?大家都在思考这个问题。但是有一种隐隐的力量不是在寻找合力协作,而是在寻找对抗和突破。东西社之间的矛盾与争执,已经不再像之前一样在隐隐之中进行,而是在渐渐的明朗化表面化,其蕴蓄的力量所带来的震撼并不比套匪所带来的灾难更小,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站在南堡子上看全镇,一切尽收眼底。文昌阁梁上几乎天天是往北汹涌的浓云黑雾,先是把镇子四周的沟沟壑壑都填满,然后就升腾上山将整个小镇都埋没在云雾之中,然后就是一场雷电交加的疾雨。往来交织的乱风回旋搅扰,刮得树木呼啸声中断折,雨点随乱风搅扰飘进每一寸土地每一个窗口和缝隙,先是每一家窑洞的天窗漂进雨水,然后是门缝门下窗缝窗下都灌进了雨水,家家几乎都在疾雨中往外刮水。作窑里等待装窑的坯子泡水,窑场泡水,四周的道路会在大雨中坍塌冲毁,一些老窑洞经受不了强烈的风雨摧残也会倒塌。一场强烈的暴风雨正在对千年的古镇做一次空前的洗礼。梅瑞卿能够感觉出来,雒武的内心里是装着许多不解在做事,他不愿意看着在大敌当前的情况下东西两社再出问题,所以一直装着不知情,一直以母亲的病为借口在着意的回避一些尖锐而复杂的问题。梅瑞卿能够强烈的感觉到雒武内心的焦躁不安。每天早上照例的练鞭子的节奏已经不是以前的从容与响亮,总是在默默的听别人说这说那却很少说话表态,一个人在院子里在堡子外头转来转去,完全一种旁若无人的状态。只有梁靖云和他整整说了一个下午的话之后,雒武拧着的眉头才渐渐散开,象换了一个人一样在几个月里第一次去了东河川,齐齐走了每一个炭窠。梅瑞卿知道,事情并没有解决,解决这个事情需要很长时间,需要有一股强烈的力量和重大的变化才能够有一个崭新的局面出现。她有足够的耐心和信心,但她担心母亲在目前情况下出事。母亲一旦有事,雒武和父亲都会不顾一切的冲上去,再也不会顾及其它的一切。在雒家,母亲是绝对的中心,因为这个女人为这个家付出了一切,她一生的精神压力和病痛都是源于对家庭的爱护和对她的孩子的护佑。所以,这个女人的逝去,将是这个家庭一次重生。度过去会风平浪静,度不过去就会留下终生的遗憾,雒武不会留,父亲也不会留。这就是一个接口,梅瑞卿开始一件件安排母亲的身后事。她没有跟雒武商量,她知道自己会把这些事处理好,雒武和父亲也会放心放手的让自己去做。这一家人就是这样生活的。
母亲醒过神来时已经是天色擦黑。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紧迫的呼吸几口,眼睛才渐渐睁开。惊异之中已然是远游一回,才刚刚船到码头人上岸。抬手拢一拢头发,母亲深有歉意的苦笑了一下,嘴角的抽动幅度很小,几乎不是很明显。看看父亲和儿子,眼睛落在娇小的坐在自己身边攥着自己左手的儿媳梅瑞卿脸上:“唉,这该咋呀?要把你们折腾到啥时候后?你们不烦我都烦了。咋就不一梦里走了,伶俐零干的。活到啥时候是个头啊?我满足得很。我这一辈子啥啥都有了,不亏啥。能看到家里人浑浑全全的活着,能看到媳妇把家里家外都料理的这么利亮,我没有啥要操心的啦。”母亲稍微有一些气短,喘了喘气又说:“我怕是熬不了几时了。该准备的就准备,不要到时候紧张。”拉一拉梅瑞卿的手,“梅娃没有经过家里这样的事,不要慌,凡事有你父亲和武哩,我娃可不要把身子弄坏了。武啊,你听见了吗?好好照看梅娃,这是上天给咱家的贵人啊,照看不好是伤天害理里。记下。”看见儿子点头认了,就又对父亲说:“我娘把我早早给你,我没受啥罪。我知道你一辈子都在为一件事心里放不下,经常在心里骂自己哩。不要。那年月能活着过来就是烧了高香啦。多少人都没了,多少家都绝户了,有娃在有你在,上天就没有慢待咱。不要再把那些事都记着,人要往前头看。一辈子成摆这成摆哪,跌跌撞撞能走过来就好,谁能够把世上这事都能消消停停成摆好?没有的。为咱娃为你我吃了些苦,那算啥?你们好好的就啥啥都有了。你们如果有点啥,那我吃苦就没有一个结果。拿我一个人去扛点事总比叫全家人都扛上事好吧?人要自足。我满足得很。现在叫我走我都不亏啥。来,叫我起来,肚子都饿了。”一家人慌慌的给母亲端上饭来,看着母亲香香的吃饭,父亲和雒武眼里都是亮晃晃的。只有梅瑞卿微微笑着招呼母亲吃饭,她知道母亲是不愿意看见眼泪的。
雒武圪蹴在椅子上抽烟,眼睛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梅瑞卿仔仔细细的洗漱自己。再累再忙,梅瑞卿的洗漱是从来不能省的。看着梅瑞卿慢条斯理一板一眼的洗漱,早早已经是雒武最爱做的功课。他们想叫父亲歇一歇由他们晚上陪伴母亲,父亲和母亲都不愿意。父亲在母亲发病期间从来没有离开过母亲身边,他认为这就是自己的岗位,没有任何人能够代替。他不愿意这个时候有任何人代替他这个位置。自从妻子回到家里,他的人生就决定了,这一辈子就紧紧陪伴着她,再也不会有任何事情能够分开他们。所以雒武和梅瑞卿也不再要求,他们作为晚辈,已经完全理解父亲的心情,他要在母亲的有生之年陪伴母亲每一个时辰,直到生命的尽头。梅瑞卿边洗边说:“母亲的事该准备了。外面的事你照看着办,家里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我会尽快安顿。外边的事我不甚清楚,你看着张罗就是。”雒武清清嗓子说:“是哩。该准备了。我尽快安排就是。”
早晨,雒武下堡子到张家找到张八老汉。张八老汉已经八十高龄,但保养得很好。年轻时候读过相当时间的书,是张家大家族的族长,懂得养生之道,四时保养的很是讲究。还研究一些阴阳之事,看个阴宅阳宅,合个黄道吉日,算是镇上能掐会算的人,为人极是和善。看见雒武走进来,笑吟吟招呼:“我说今个是个啥好日子哩,原来是雒联头来了。快来尝尝我研制的茶。”雒武端起茶杯浅浅尝了一口,有陕青的清爽和甘醴,却又多出几分苦涩和绵厚,汤色在陕青基础上多出了温厚的浓稠,但还是更加的青涩。平时并不在乎研究茶叶的雒武还真是说不上子丑寅卯,含着茶看着张八老人不开口。 “说不上来吧?我告诉你,我把咱山上的龙柏芽加三成进去,就是这个味。陕青的原形,龙柏芽的涩苦,清凉爽心,味厚养人。少喝则清心明目,多喝则养肺益脾,健胃消食,下火醒脑。真真是好东西哩。”张八老汉神情朗然,脸上还有浅浅的红晕。雒武按照张八老汉说的意思仔细品一品茶水,还真的就喝出了滋味。常常有人感叹人生若得半日闲,看看张八老汉,雒武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在生活中少了一点什么?到底是什么又说不清楚。是什么哪?
“叔啊,我想给我妈看一块地,叔你看啥时候有时间。”雒武不绕弯子的说到正题。张八老汉定定神说:“给你妈看地?好事。也该准备了。听说富平美原有一和尚了缘,道行很深,不行着人去请。”
“老叔道行就深厚,何须再找他人?”
“按照老的说法,阴宅与阳宅一样的重要。我是懂一些,平日一些小事也用不着去找别人,但雒家老夫人这等大事,一定要就真正的行家操持才行。老侄以为如何?”
“也好。但这事老叔要参与意见,先生来要有老叔陪同探看,如何?”
“这个好。我还想趁此机会学习学习哩。”
“那就说好了。我就打发人去请。”
告别张八老汉出来,太阳是少有的明亮奥热,山山岭岭都是雨后蒸腾的水汽,扑在人脸上潮热粘湿。雒武想起张八老汉的面容,有几分鹤发童颜的感觉,尤其那张脸上的红晕,那是小孩子才有的那种红。他想起刚才的疑问,与张八老汉相比,咱缺了一些什么东西哪?
看阴宅风水的和尚是后晌到的。由文昌阁直接上南堡子,在南门外下马仔细掸去身上的尘土,跺去脚上的浮尘,手托念珠迈进城门,眼神定定只看前方,到二进院却并不急着进门,讨要长凳歇下脚,双手扶膝,眼睛将整个南堡子内部齐齐查看了一遍。这才进门宽衣洗浴,进食斋饭。晚上,雒武想请张八老汉上来与了缘和尚一起说一说话被和尚谢绝,言说一路劳累,须早些休息,明晨再见。雒武想想也对,就显得自己有些着急。有什么着急的?十天八天能够定下来也是好的,何必紧催?于是就将这件事放慢了节奏。
二日晨,张八老汉早早已经登上南堡子,远远看着雒武练完了长鞭,才走上前来说话。“一辈辈人呀,不同的地方多了去。那一辈人都有自己的麻缠事,每一辈新人都会有一些新的事情。”信手拈起雒武的长鞭竟然是沉甸甸的:“我们这一辈人就知道种地读书,连想都不敢想还有心思弄这事。”
“老叔快坐了说话。铁锤,看不见张爷来了?快去沏茶。”
张八老汉摆摆手:“一会和和尚一起再泡吧。”吧嗒两口旱烟,又慢条斯理的开了口:“武侄,西社碗窑的事事先没有跟你说道过么?”张八面色是探究的严肃,但表面并没有明显表示。
“没有。”雒武肯定的说。
“这就怪了。东社有人传说是你私下允诺西社上碗窑的。上不上其实在现在已经不是一个大事了,但真要上就要东三社所有瓷户窑户同意哩。有人说你与穆武举私下说好,绕过了各位理事。你要想办法澄清,否则会有后患的。”张八老汉话说得很轻落地却很重。
“老叔,这个事确实从来没有说过。西社上碗窑我是听说的,一直在等西社有人来说这事,但到闹社火庆祝时候也没有人说。西社这回是霸王硬上弓啊。之前我为其它事找过穆武举,没有见人,后来也没有上来说这事。按说,我去了没有见上,青云无论如何会在回来之后见我一回,但一直没有来。之间有什么事,我确实搞不清楚,总觉得青云在谋划什么事,具体什么事说不清楚。老叔以为是什么?”雒武很诚恳的说。
“说不清。私底下有很多说法,这都不足为奇。问题是穆青云在背着东社做什么事,也在明目张胆的和东社挑事,这就是大事了。目前外有套匪作祟,我们应当在大敌当前的情况下拧成一股劲,共同对外。历史上成功的例子都是这样。内里先闹起来还咋一直对外呢?你是联头,要为三个保的民团负责,但你也是东三社的头人,你不能回避东三社的事。你和青云一向交好,我看就是前年抗套匪的事使你们有了嫌隙。青云是有想法的,是什么想法我也搞不清,但青云已经对我们关上了门,他要独立去搞,这太害怕了。青云性子里有一股子拧劲,这拧劲说好了是无论什么事都紧赶慢赶要一个结果,说不好了就是认死理,不论情势不看环境,有几分专断和刚勇,有时候会坏事的。你应当多听听梁掌柜的意见。”张八老汉说着话时眼睛直直盯着雒武。
雒武知道张八老汉已经知道他见过梁靖云。就说:“我见过梁老了。他也说不清楚。但目下情况,一方面是要阻止大规模主动出击套匪,再不能造成这么大的牺牲。二是也不能给青云泄气,要协助他对付套匪。西八社人口多,丁勇也多,如果有什么事内部闹得不协调,会影响抗敌的。我和梁老的意见一样,到外面找找官家的力量,光靠我们势单力薄是不行的。”
“我明白了。你在母亲有病期间暂时回避一下,暗里给力支持。至于东西两社的事先缓一缓。青云的心思值得揣摩一下。你但凡有事多思量思量就好。走,见和尚。”
了缘和尚已经做完早课,在静静的等待用斋。雒武介绍张八老汉见过了缘,和尚打个手势并不多言。待到饭罢退至厅房坐定,了缘才开口问:“是在自家地里小看,还是在镇上所有地界大看?”
雒武未加思索就回答:“大师请放开眼界,就是陈炉镇上的地方,您齐齐转转,直到大师认为满意为止。我和张老一起陪大师探看。您看还要准备哪些东西?”
了缘摇摇手,“就好。人不必多。也不要准备其它东西,香表,木楔,头就行了。”
说话间准备好了一应东西,一行人骑着骡子上路,铁锤给了缘牵着牲畜,德仓牲畜驮着一应家具上路。先从南堡子出南门走石板沟梁,再上石马山,后到立地坡镇。在石板沟时大师有一丝欣喜。中间过梁形成巨大弯子,两厢里左右扶帮明显而突出,前方有左右斜出两道大沟交汇一处走向遥远。远处是一望无际的关中大平原,此时此刻是碧空千里,川里情景尽收眼底,眼界开阔而浩渺。但大师放弃了。原因是此地贫瘠无土,山上尽是素石矸土,所有植被无非灌木而已。山崖沟壑之中虽有树木,但却尽在石崖沟缝之中,没有沃土地气,山川纽结的是浮泛中空之气,毫无后发之象。石马山坐子午岭之余脉,比肩遥远的军台岭而一览陈炉风光,守山而临川,气象高远而凝重,但绝顶之上风云际会,一年四季都在风云交汇之中,宜生者谋划事体而收受天地之气,酝酿经天纬地之业。当听说中国道教始祖老子当年曾经登临此地,坐在石马山顶自然形成的莲花台上,感叹“世上的事就这样了”,然后乘九龙而羽化登仙。了缘表情凝重地说:“此传说或许不虚。天下有许多奇妙之处,无风不起浪,雁过会留影。此地之气象是渭河北岸形胜之处,有老子之传说也不足为怪。想想古代圣贤,那是阅览天下之人,跋涉于名山大川,流连于江河湖海,尽得天地之妙,才能够对天下地理形胜作出总要的判断。他们心中的格局是广阔无垠的,是一种完全意义上的大气象,他们提出的意见都是有关天下兴亡地理,如今的风水堪舆只是大概判断吉凶,而不能够尽得天地形胜之妙。”了缘和尚平静的说,阴宅经典上说,死者下葬后,真气会与地穴天然之气结合形成生气,通过阴阳交流的途径,在冥冥中有影响左右在世亲人的气运。阴阳两气,呼出来就成为风,升上天就成为云彩,降落下来就成了雨,在地下流行的就成为生气。生气在地下流行,生发时就能养育万物。人是父精母血的结晶体,所以人也是阴阳两气的结晶体。每个活着的人都有阴阳两气,死后肉体消失,阴阳两气却没有消失。活着的人,气聚凝在骨,人死骨未灭,所以人死气还活。所以下葬者,要找一个有生气的阴宅,让生气和不死的阴阳两气相结合来保护在世亲人。例如西边产铜的山发生崩塌,东边用铜铸成的钟就不撞而鸣,这就是感应。再比如,春天来到,树木抽叶开花,放在家里的麦种也自动发芽。气在地下运行,它运行时,顺随地势走,它聚集时,也随地势停止。丘陇的石骨,平地凸起的土脊,都是有气在运行的标记。经书说:气有风吹就散失,遇上界水就止步。古代人聚集气息使它不散失,用界水限制它不再运行,所以把它叫做风水。风水的法则,得水最好,能藏风是第二个要求。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即使是盛大的气运行还有它的余气止息,虽然零散但深气也有聚集的地方。经书说:水流在土外,叫外气。外气横行成为界水,土内的生气自然止聚,说的正是这个意思。经书又说:浅深得乘,风水自成。士为生气之母,有土才有气。气是水之母,有气才有水。所以藏在干涸燥热的地方的气要浅,藏在平坦地带的气要深。阴宅风水讲究大自然的格局配合,讲究乘龙之气,以龙行气脉的聚集点为穴,配得扶手,朝向以及山水之护栏而得天地之灵气。任何一点均非造作而可得,均为天地自然生成之物!龙山向水之配合绝妙,就需要地师具有高深的理气知识,一度之差,精要皆非。合天时,合地运,合山水方能做出富贵之阴宅。另外,就是以天地人三者之配合,择以吉祥之课,方能做到尽善尽美,寅葬卯发甚至三元不败富贵永久。自古各家各派阴宅之法均不脱此范围,然内涵精深之处却非人人所能通晓。得失全在一个缘字。阴宅风水既然关乎子孙后代贫富贵贱人丁兴旺的大事情,而且不管这些后代子孙所处何地,不管你是在天涯海角还是在异国他乡,永远都无时无刻不受到你祖上风水对你产生的影响。阴宅与阳宅的概念不同,它有着比较多的特殊性,更由于各人的福缘不同,所以富贵之地也并不是谁想得就能得到的。就算找到好的穴位,由于元运和年命的关系,找到了还不一定马上就能用,可能还要等上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以后才能使用也未可知。了缘略顿一顿,世间真有那么多的真龙穴地吗?没有。一般来说,每一条龙脉(山脉或河流)过来,到何处结穴是需要山水交媾(也就是阴阳交媾)龙到头止,气聚之处方能结穴成地。大的富贵龙穴,在一条龙脉上面也许仅仅只会结一个穴或则少数几个穴位。想找到好的穴位,就必须得有真正“寻龙点穴”的真功夫,所谓“三年寻龙,十年点穴”,足见寻龙点穴之艰难。
石马山俯瞰立地镇,石马山和堡子上左右骑踞担承立地村寨。南面绵延山峦,云遮雾绕,逶迤伸向八百里秦川,后靠坚实,左右护扶隔绝,前景广袤无垠,地气深而阳气凝,弯曲沟槽环抱,风过而无强飙侵袭,水来又无沁洇之灾,是一处难得之居家好地。了缘说,问题是谁能够消受这地气之妙,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啊。
石马山往西南方向远眺,就是飞云岭了。飞云岭顶上形状就像一个巨大的盆,盆中景色秀丽,树木茂盛,水汽充足,其中流水潺潺,就像一座性质巨大的盆景.所以地名也叫盆景屿。这里有一段浓重的历史记载。张八老汉一直没有找到说话的机会,就借此侃侃而谈,说了飞云岭的故事。
公元前651年,年迈的晋献公将崩,欲将晋侯之位传于公子奚齐,且尊骊姬为国母,然献公尸骨未寒,里克、邳郑父等人果聚众作乱,杀死奚齐、卓子,逼死荀息。里克弑二君,想拥立献公诸子嗣君位。献公子为数不少,可死的死,逃的逃,有贤名者只剩重耳与夷吾。里克借口杀二君是为迎贤主。公子党皆附里克。里克派遣狐毛至翟国,面见重耳。狐毛者,狐偃之兄。狐毛向重耳谈及国内政变。重耳唏嘘不已,狐毛向重耳转达里克之意,重耳犹豫不决,转身问计于狐偃、赵衰。众人合计的结果:危险,保命第一!这些年,重耳目睹父亲过于残忍的手段,甚至怀疑里克为他设下的也是个圈套。狐毛回报里克。在里克心中,重耳是除申生外的第二人选,但早已被这些年的血雨腥风吓得畏首畏尾。里克的善意没有得到重耳的理解,转而又去寻找身在梁国的夷吾。秦穆公紧盯晋国内政,试图插手,派人联络重耳、夷吾,希望帮助重耳为君,重耳谢绝穆公的好意:“父亲在世时,我就不讨父亲喜欢,为父亲怪罪。如今父亲去世,我又不能为父亲守丧。为人子者,大不孝顺!哪里还敢贪恋君位?”夷吾在获得了里克的聘书后,也召见了秦国使臣。夷吾喜出望外,便以割让河东五城为条件,获得了穆公的援手。事实上,夷吾的谋士——冀芮与吕省早就将国内的情况了解的一清二楚,便积极怂恿夷吾回国登基。就这样,公子夷吾在内有里克为主,外有秦嬴为援的条件下,击败了重耳,顺利的回国即位,史称晋惠公。晋献公的大军兵分两路,分别围住蒲城与屈邑。夷吾敢于与父亲的军队较量,寡不敌众。重耳则更干脆,不抵抗,声称:“儿子不能跟老子打!”不久,蒲城陷落,晋军中有一人叫波提的追杀重耳,重耳越墙逃脱。重耳只能投奔其母国——翟。不久,在翟国与狐偃、赵衰等人会合。重耳的母亲本就是翟人,这里是狐偃的故乡。对此,狐偃为重耳做了精心的安排,献公也没有去赶尽杀绝,重耳终于可以暂时歇口气,在翟国安居。在翟国一呆竟然就是12年,好在翟君对重耳还不错。生活在平淡中度过,但也有一件事值得一提:翟国攻打戎族,俘虏了两个貌美的少女,便献给重耳。重耳笑纳,与谋士赵衰分老婆,君臣俩连襟。季隗为重耳生了两个儿子——伯鯈、叔刘,都是历史的过客,而叔隗为赵衰也生了个宝贝儿子,他就是未来半个世纪威震天下的赵宣子。在翟国重组了家庭,生活过得不亦乐乎,重耳渐渐习惯了,乐不思晋。晋惠公恐国人附重耳,欲先杀之而后快,便派遣刺客去刺杀重耳。早有细作打听到惠公之谋,便赶往翟国向重耳报告,他弟弟要对他下手了。重耳与谋臣商议,狐偃说:“我们在这已经呆了12年,盘缠也积蓄够了。现在应该去其他诸侯国谋取支持。”重耳依其言,便与家小作告别。就在一切准备就绪时,刺客已来,重耳吓得拔腿就跑,冲到城门口,见到准备好的马车,一跃而上。狐偃、赵衰、贾佗、魏犨等随即跟上,而先轸、狐毛等人则抱憾未能随行。匆忙之间,重耳一行就上路了,盘缠都没带。自翟国往东,一路颠簸,终于来到卫国境内,没想到一生英明的卫文公一时糊涂,对重耳没有兴趣。重耳没有得到卫国的一丝援助,又再度起锚。然而,钱财、食物都没有得到补给。在卫国五鹿,重耳终于忍不住了,放下架子竟向一个农夫乞讨。一个普通农民又有多少粮食去施舍给重耳等十几人呢?农夫从地上拾起土块,调侃重耳:“拿去,吃吧!”饥饿难耐且近乎绝望的重耳气愤的举起鞭子要抽打农夫。狐偃赶忙阻止了重耳:“这是上天要赐给我们土地啊!说明我们复国在望。”并且煞有介事地向农夫磕了个头,接过土块,装在车上走了。为了让重耳活命,从人介子推到山沟里,把腿上的肉割了一块,与采摘来的野菜同煮成汤给重耳。当重耳吃后知道是介子推腿上的肉时,重耳大受感动,晋文公归国为君侯,分封群臣时却忘记了介子推,介子推不愿夸功争宠,携老母隐居于绵山,后来晋文公亲自到绵山恭请介子推,介子推不愿为官。躲避山里,晋文公手下放火焚山,原意是想逼介子推露面,结果,介子推抱着母亲被烧死在一棵大柳树下。为了纪念这位忠臣义士,于是晋文公下令:介子推死难之日不生火做饭,要吃冷食,称为寒食节。为纪念介子推,重耳继位设定了寒食节。
大家的心思还在故事之中,只有铁锤听得迷迷糊糊。见张八老汉的讲述告一段落,开口就说:“好我的神呀,你说的都是些啥东西?我咋一句都没听明白。”张八老汉笑了,说:“这个铁锤一定是不知道的。要说啥东西好吃,你铁锤比谁都清楚。”大家全都笑了。铁锤斜着眼睛狠狠得盯了张八老汉一眼。张八老汉并不计较,继续逗铁锤说:“我敢打赌,你今天早上没吃饱。”铁锤立即回头说:“你咋知道的?”张八老汉故意卖着关子不说话。铁锤就急了,张八老汉对着旁边说:“今天晌午没听见雷响啊。”大伙一哄而笑。铁锤问:“这天气哪里能有雷么?这老汉瓜咧。”德仓坏坏的说:“天上没有雷,铁锤就给咱造个雷么。”这下铁锤明白了张八老汉的话,气的一扭头管自前面走了。
从立地坡返回时还有一点时间,就顺道从石板沟下去走杨家坪转回来。杨家坪地势突出,总体是一处两阳之地:一层为石质山体,幅员广大,略有起伏的原面上有浅层土壤覆盖,其上是阴翳的树木和灌木。在起伏绵延的原地上又有一石山突兀而出,山上依然是悬崖峭壁,松树覆盖。站在第二层的山体上,展望南边关中平原是一望无际的眼界,两层石山组成的阶梯恰如一处天然的瞭望台。坐在山顶犹如坐在龙头顶额,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在龙头顶之上一直沿龙头往身后延展,却没有石头,全是黄亮亮的黄土。张八老汉笑嘻嘻问了缘和尚:“此地可否有点讲究?”了缘只是一笑:“凡无巨大功为之人,绝不可归寝此处。”张八老汉点头默认。过鸭鸡沟时天色已向晚,一行人从文昌阁转头回南堡子。晚饭后了缘要早早歇息,张八老汉临下南堡子时对雒武说:“了缘眼光独特,是个不二人选。”
二日晨,张八老汉早早上了南堡子,言说在家已经用了老婆做的菜疙瘩,就在一旁看着了缘和尚慢条斯理的吃素斋。了缘用餐是不说话的,张八老汉也就不开腔。铁锤将刚刚端上来的一盘炒鸡蛋很有眼色的摆放到了缘面前,了缘伸出拿着筷子的右手又将炒鸡蛋推到雒武面前。看着这一小小动作的铁锤吐吐舌头,走进厨房就对梅瑞卿说:“再不敢上炒鸡蛋了,鸡蛋是荤菜里。和尚把鸡蛋推到我叔面前,连看都不愿意看哩。”梅瑞卿嘟起嘴,眼睛瞪得圆圆的:“鸡蛋是荤菜?嗯?鸡蛋生鸡娃可不是荤菜么?咋把这条忘了?”吩咐铁锤有类似情况及时汇报,铁锤边掰开蒸馍加辣子便答应着。
计划由文昌阁去上店镇,转育寨、罗家岭,再下石窑村,经任家湾走东河川,晚上歇息在东河川炭窠上。经过了缘和尚来时的圆疙瘩峁时,了缘叫停下来,翻身下了牲畜,走上高处瞭望。面前是梁家老坟地,坐西南面东北,一流平旷黄土地。从圆疙瘩峁面北一看,从脚下一路延伸出去的是一道梁,恰恰的左带一条常年流水不断的河谷,源头是侯家沟汩汩流淌的泉水,一路向前河弯曲前行。另一边是又一道河水,源于罗家岭石窑村,一年四季流水不断,一路向北,在前河与侯家沟流出来的泉水汇合后,西向一个转身绕过北堡子走向那坡村下河谷道。两条河谷之间的山梁,根在文昌阁到圆疙瘩峁之间的山梁上,一路平缓下降直到前河两道河水汇聚之处,低头埋入河谷之中。在埋入河谷之前,身子右向一拧,在身体右侧环绕出广阔的一片田野。再往前,头部一摆向左侧,缓缓下沉埋入河谷之中。往更远处看,左边是南堡子与北堡子形成的山梁,右边是罗家岭到任家湾直插军台岭的一道山梁,正对面是巍峨高峻的军台岭。四围合抱,形成天然的湖海气象,中间这一条渐渐平缓下降的山梁,左拧出游变成一片平坦的谷地,右摆就使得两头埋入河谷出口位置。俨然一条生生在游动之中的龙。两道水有来路又有去路,四面山岭有合围之势又围而不死,前河之中有一口活气奔突而出,恰恰是龙身右摆龙头左去,与左拐绕行北堡子的河道相向一致。
了缘和尚呵呵笑了。说:“不去上店、育寨了,沿着这道梁走下去。”说着也不再骑牲畜,大步流星沿着山梁走下去,一路走到前河,仔细查看了龙头入谷之处。后又从前河的北沟村上军台岭,站在军台岭上回身再查看巨龙优游的娇美身姿。只见,文昌阁坐落的一道山梁浑厚俊伟,一体巨龙摆尾直搭岭上,龙神自然游动,体态匀美流畅。文昌阁山岭背后云天上,瓦蓝瓦蓝的天幕上挂着几朵洁白的云,四周山山岭岭翠色如黛,云蒸霞蔚。南北堡子高耸云天,陈炉镇上处处瓷窑烟焰扶摇直上,期间穿梭的人影和骡马影影绰绰。另一边岭上,天地间劳作的农人散布田间,悠然自得,几处炊烟袅袅飘飘,家家场院上堆积的庄家秸秆远远望去黄金一般,星星点点散落在绿树浓荫之中,显出十分的生机。
东河川没有去,了缘和尚骑上牲畜由军台岭到任家湾到石窑,再回到文昌阁梁,也不说话就一路回到南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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