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八年十月十日,父亲起得早我知道。微信就收到他的一条消息,我知道那不是问候,这不是父亲的作风,他从来不会说那些肉麻的话,我也不会,这一点我随他。
文||青木
像往常一样我打开链接,这次却有所不同。那是头条的一篇文章,关于父亲的。“最孤独的人是父亲,最苦的人是父亲,最爱你的人也是父亲。”我知道父亲的用意,上次回家还和母亲闹了矛盾,不过也都化解了,父亲在中间为难的很。
我突然会想起小时候父亲和母亲吵架的情景,那个时候我会拿着扫把卡在他们中间,让他们谁也不靠近谁。那时候我是快乐的,那天父亲啧啧几声,我和母亲都没有多说什么,父亲郁闷了两天,我都知道。
中午睡觉的时候我翻看网易云的一篇推送,是关于我喜欢的一位小众民谣音乐人翁大涵的。他的《一盒南京》让我痴迷,那篇是翁为自己父亲过生日,父亲已经五十岁了。配了一首歌叫做《父亲写的散文诗》。
我的父亲已经五十好几了,还在努力工作。虽然父亲从来没有说过自己的生日,我也没有刻意地问过,更不存在为父亲过生日了。唯独有一次我工作拿了钱,为他买了个七匹狼的钱包,他也不肯用,觉得自己的旧钱包好多了也不会让贼惦记着,道理我都懂。
一九九七年,香港回归。父亲坐在锅灶旁笑了,母亲受罪也在笑,我出世的时候哇哇地哭。
我就是这个家的希望,上个世纪的重男轻女的观念一直延续,祖祖辈辈都不能叫人家给笑话了,邻居奶奶给母亲接生的时候看到我的小鸟就笑了,虽然奶奶一辈子也没有一个儿子。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很少有父亲的影子,早一点的时候我什么也记不得,稍微长大一点的时候父亲就外出务工撑起这个家,一个不大的地方,几间茅草屋我们称之为家的地方。
逢年过节的时候父亲才会回来,我盼望着父亲回来。我特别喜欢父亲厚厚的手掌,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就把我高高地举起来。他的右手食指在一次意外之中断了去,光秃秃的,我不知道会有多么痛。如今我体重百十多,父亲再也没有举过我,我还扬言要和他比试比试拳脚功夫。
有一天我在他的包里发现一堆电话卡,一共是十七张。它们各式各样的,我就知道很多个夜晚父亲在长沙的某个街边电话亭里,拨通远在千里之外的家里的电话,七二六三四一一……
电话里我总是乖乖地听话,把自己的成绩一一汇报。有时候我就觉得父亲更像是我的老师,因为老师从来没有关心过我的这些。印象之中我总会问“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现在我每次打电话回家也总会问“吃过饭了吗?”父亲总要说的话也是“钱够不够,不够给你转。”
我把这些电话卡都收了起来,因为我知道很多个夜晚父亲会睡不着,那些时候他就要想起我和姐姐。我们就是他的希望,所以再苦再累他从来没有说过。
二零零九年,父亲回到我们出租在城市里的小窝,我拿着他新买的手机玩着游戏,累了就躺在他怀里睡着了,虽然他的胡子扎人,他的呼噜声音也很大,但是呢我都愿意。
二零一零年我回到阔别两年的故乡,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因为睡觉没有足够的床铺我闹着小情绪。后来父亲跟我发脾气,父亲真的很生气,我自知错在哪里,父亲有苦也全都说了出来,他总说自己没本事什么也给不了我和姐姐,但是呢什么他都给了,他是了不起的。
我在今年四月份的时候有一天身体突然不适,我就知道不妙。后来室友陪着来到了医院/打了点滴,止住了痛,我知道是什么原因,也不敢再大意。
第一通电话是打给姐姐的,我说着让她给我医药费,一边说着别人家里人知道我的情况。第二天父亲就给我打了电话,我就知道父亲知道了事情,父亲知道母亲的脾气,所以和姐姐一起瞒着。那天我躲在厕所里,一个人哭,也不敢大声。电话那头父亲一句一句地说,我的眼泪止不住流。
我以前很多都不懂,就要去问父亲这个那个,现在很多父亲也不懂,也要问我这个那个。我就该打自己的嘴巴子,因为上为下是真心实意的,下为上总是在敷衍的。我就是在敷衍,畜生不如,我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骂我“孽障”。
二零零四年母亲重病,父亲匆匆赶回家。那个时候满地的油菜等着收割,母亲做完了手术 在家里修养了两个多月,期间家里的所有事情都是父亲都是由父亲操办。我那个时候就知道父亲的担子更重了,因为家里欠了很多钱,父亲没有怨言,任劳任怨。
我第一次开始去体会“父亲”这个词是在听王铮亮的《时间都去哪儿了》的时候,当一张张照片从荧屏上放映之后,我就知道父亲真的老去了,头发已经越来越稀疏了,手也越来越粗糙。我还喜欢牵着他的手,去感受那份粗糙。
二零一三年,奶奶去世。我当时还在高中一年级,突然从姐姐那里得到消息,第二天就请了假赶了回去。父亲是什么感受我不知道,我没见他哭过,从来没有。这是一个沉熟稳重的男人,虽然我读的书比父亲多,还要时时劝父亲做人不要太老实,他就会回我“他妈的,老子还要你来教?”我就呵呵一笑。
在某个饭后路上散步,他说爷爷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死了,他们兄弟四个都是从死人堆里活过来的,有什么吃什么,所以现在日子再怎么苦也不会觉得苦。我还听他说自己的小时候,再久一点父亲也会记不起发生了什么。他还和我说自己的风流往事,其实也没有多么风流。我却很少知道她和母亲的爱情。
二零一五年,姐姐收获了自己的爱情,父亲要送走自己的女儿。我知道他多少有些不舍,姐夫也是个好人。后来姐姐会经常回家,父亲没有多少言语,都是好菜招待,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父亲从零八年之后就一直在南京工作,我参加高考的时候他就回来了。我本以为这种事情他回来也没有多大的作用,我就知道那时候我还是不懂事,以我现在二十一岁的年纪来看我的从前,很多事情和话语我都没有认认真真的去考量。
父亲和母亲陪了我四天,好吃的好喝的,也不打扰我,我就要努力的去完成自己的使命。当父亲知道我的高考成绩的时候,他是发自内心的高兴,或许比我自己还要高兴。高中三年他对我说过最多的话就是“你尽力去做就好”。如今我不仅想去尽力做一些事,还想把这些事情做得更好。
父亲近两年的记忆力越来越不好,总是拿着相同的故事和我说。后来我才知道他的用意,我是长大成人了,应当是和他有了隔阂,这些话题的意味总叫我惭愧。回到家我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好把在学校的琐碎的小事情说了一通,他也听得很认真,嘴角总是憨憨的笑容。
这几年我就担心他的病,他和我一样,总是喜欢扛着,应当是我和他一样。上大一的时候,我去他工作的地方,他就吃大锅饭,睡在破旧的床上,被子已经很旧了,他不知道打理生活所以看起来有些邋遢,我都没有说什么,每次去给他买水果和一些药。开学的时候也是他送的我进的学校。
二零一八年,我大学三年级。父亲在病床上笑了,母亲也在笑,只有我没有笑,饭也没有好好吃。
孩子越来越大,为人父母的越来越老。今天父亲陪着母亲回到她湖北老家,我知道此事,就打了视频电话过去。父亲在路上呵呵的笑,大舅和大舅妈见了我也笑,我也在笑。
我的父亲是初中学历,也不会写什么散文诗,但是啊,这些都他的青春留下来的散文诗,这些都是他的生命留下来的散文诗。
后来他的头发会变得越来越白,背也弯了下去,手开始龟裂,他会老得像一张旧报纸,旧报纸上的故事就是他的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