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第一次我差点死掉时,我10岁。小姨带我去我们市新开的一家水上乐园去玩。这个水上乐园里面有个巨大的滑梯,据说超级刺激。而这个滑梯前面有三个游泳池,0.8m,1.2m和2m的。我一直在那个0.8m浅水池玩水。阳光下,水纹印在游泳池的底部,蓝蓝白白的条纹,像幽灵的那般诡谲自由。耳边我听到小姨的声音,我看见她在滑梯前面向我招手,说要带我去坐那个超大的滑梯。于是我赶紧兴奋地从浅水池里窜了出来。
可是上岸的感觉让我感到无边的寂寞,走着的每一步,重力都像诅咒一般把我往地上拽。我不由地想,刚刚我在水里走着的时候,步伐是那样的轻盈自由,水就像丝绸一般抚摸我的身体。
去到滑梯的路上会经过另一个游泳池,游泳池里面虽说是几个大人,可是他们的上半身都浮出了水面,脚像是踩在了池底。我的身高来说,这水最多也就是1.2米吧,那就不如从这个游泳池走去滑梯那边。年幼的我在为这个想法暗自窃喜,没多想就跳进了池子里。
可是落入水中的我才发现,我根本踩不到底。我溺水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不会游泳的我手一个劲地狗刨式地乱滑。可是我却越沉越深,慌乱中的气息更加紊乱了,一个个银白色的小泡泡像小精灵一样从我嘴边溜走,阳光是蓝色的,而有一种黑色的东西在向我逼近,小时候的我还不知道那是什么,现在想想那应该是“死”。
最后在我昏厥之前,一双手把我拽了出来,我大口大口地吸着外面的空气,肺差点就要被我吸爆掉。我看到小姨在岸边惊恐地看着我。
旁边拽着我的叔叔说:“我看你那么自信地跳下来我还以为你会游,但是又看你在水里扑腾了半天。”
我喘着气,说:“我还以为不深,我看你们都在水里走路。”
叔叔很无语地说:“我们虽然上半身没动,我们的脚都在水里拼命划水。”
之后我才明白,成为别人,这件事,有多可怕。
考试99分的,从来就是那些说自己又没有复习的。和你这种毫无保留地卖弄努力的人没有半点关系。
活起来毫不费力的人,他生存的技巧,多半潜于水下。你邯郸学步,只学到了他故作轻松的架势,或者只能学得皮毛而已。
真正倾囊相授的人,这个世界上又能有多少。资源稀缺的今天,予他人便利,往往等同于予自己不便。
从你不再是独一无二的你自己,而是要成为别人那天开始,你就是扑火的那只蛾。
02
第二个关于死亡的记忆,是关于地震。5.12地震那天,我在学校做着化学实验,反应物从反应容器里一滴滴地滴下来,如同时间的沙漏。
实验做完的路上,我的老乡从后面追上我,说:“你知不知道,四川地震了。”如同夏日的一场惊雷。
之后的课,我和我老乡都没有去上,我们一边在食堂看着中央台的报道,一边在跟家人打电话。开始的半天,根本没有一个打通的。
第一个接我电话的是我的妈妈,她说:“家人都在,但是你爸爸去北川了,现在联系不上。”再过了一天,我才知道,我爸那天早上就从北川回家了,因为他的牌搭子约他下午打麻将。
两天后,我看到了新闻,北川的老县城几乎成了死城,围绕县城的黑色大山像电影中倾颓的巨石像般压向了整个县城。当时山崩地裂。多年后,我经过了北川的地震博物馆(其实就是北川老城,地震之后的原貌),我多希望能听到亡灵从黑暗中呜咽的声响,可是除了太过于死寂而感受到的一阵阵寒气,我什么也感受不到。
家里的房子是那年1月刚买的新开发的小区,可是暑假我回家的时候,我们的小区被安全检查机构评定为“安全可居住”,我却看见房间里地震后随处可见的裂痕,想来也是讽刺至极。
5.12那年的暑假,从来不睡午觉的我,某天却睡了午觉。迷迷糊糊之中,楼剧烈地晃动起来,因为是高层建筑,这种晃动更加明显。床头的药,都从桌子上掉到了地上。可是阳光却恰到好处地暖和,空调的温度也恰到好处地凉爽。我知道,这是一场剧烈的余震,可是我却好想睡觉,被窝里好舒服,像是躺在外婆的摇篮里。我甚至在睡梦中哭了,明知死亡当头,我却怎么醒不过来,梦中我感到自责而懊恼。
十分钟后,我终于醒了,地震也渐渐地缓了下去。我赶紧跑到床边看到楼下的情况,看到了穿着红内裤的大爷和头发湿漉漉的大妈,我才知道这场地震不是梦。
之后我去了日本留学,众所周知日本也是地震高发的国家。最剧烈的有次,是在早上4、5点,突然木制结构的一户建像是咿呀着摇晃,我的室友被吓得大叫,她拿着当地的广播,说“待会还会有余震,你快点起来!”
可是我当时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道,宁愿睡死在床上也不愿起床下楼。当天,去了学校之后,我才知道,同学当时都下楼自救了,原来睡死过去的只有我一个。
地震对我来说是一场灾害,更像是一种醉生梦死的魔咒。小时候溺水时我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再对比于地震时的温水煮青蛙的自我催眠。
我明白了,缓和地死去这件事有多么可怕。
可怕到甚至有一丝甜蜜。
摇摇晃晃,仿佛妖精的蜘蛛网,有种鬼魅的诱惑,而熟睡中的我, 沉浸于一场烂醉如泥的狂欢。
死亡像轻声造访的过客。我甚至听不见它的声音。它离去之后,我才知道它离我曾经那么近。
这不是昨日。这是我们每个麻木不仁的今天,或者继续选择沉溺不前的明天。
阳光和煦温柔,莫不是种可怕的安眠药。
03
第三个关于死亡的记忆,关于高山。
兵库县的砥峰高原是挪威的森林的拍摄地。我和室友去旅游之前忘了查看观光局的通知,当时正值封山,游览车停止营业。可是还是朝圣般地坐着电车去了。抵达时,电车站一片寂静,观光案内所也是关着的,可是我们恰巧碰见旅游局的工作人员,看到我们是来高原旅游的,他非常好心地开车带我们上山。他告诉我们:“4点从高原稍微顺着大路往下走,会有另一班公车回电车站。”
上了山,看见高原的我们异常兴奋,仿佛就看见直子在雨中奔跑的情景,只是冬天的高原早已没有那翠绿的颜色,眼前都是枯黄。
周围寂静得只能听见风拨动荒草的暗流。四处转悠的我们,找到一条小路,路的左边是缓和的高原,右边是皑皑的白雪堆成的不算太高的山脊,我们探险般的心情高涨起来,决定往前走走看。
景色越来越开阔,我们的心情也越来越开阔。这时候的我们本来有机会回头的,
室友说:“要不我们往回走吧?”
可是我却觉得前面的景色没准更棒,劝说她继续往前走。
可是渐渐地这条小路,已经越来越窄,一边的山坡也越来越陡峭了。可是想想,来时的路也很是惊险,但是往前更是万丈深渊。踌躇不已的我们决定翻过山脊。
之后我们便迷路了。挺拔的大树,突然有了压迫感似的,显得冷冰冰。 天色渐渐暗下来,我们还是找不到来时的路。最后我们终于下山时,找到耕地的老奶奶问最近的公车站时,她看见我们披头散发灰头土脸的样子,毫不夸张地说,像看到了女鬼。
在美国波浪谷,当夜色伴随着丛林狼的嚎叫声逼近时,我后悔于,为何中途有次岔路明知道是错了,还是执着地往前走。
这种可怕的惯性让我感到恐惧。
走回头路,就是承认自己错了。承认自己选择的错误,甚至比死亡本身更难以接受。任何浅显易懂的道理,冷不丁地就会败给我们无谓的执拗。
就如同已经下注的赌局,人生如同被套牢般无力。
坦然面对自己的时运不济,或者臆断揣测就有这么难吗?
套牢你的不是赌局本身,而是你不回本或者不大赚一笔就不肯收手的贪婪与愚昧。
让你越陷越深的不是题目本身,而是反复演算错误解法的你。
万丈深渊,把它推向你的正是你自己。
04
我曾经有好几次差点死掉,我以为濒死的经历会让我更恐惧死亡。
渐渐地,我发现,比起害怕死亡,我更害怕,我最终还是不懂怎么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