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革命推翻了清朝,建立了民国,然而由于资产阶级领导革命的软弱性,未能完成民主主义的革命任务,帝国主义和封建势力仍旧统治着中国。1907年7月6日,徐锡麟刺杀安徽巡抚恩铭,失败后被恩铭的亲兵残酷挖出心肝炒食。秋瑾也因此被告发入狱,7月15日在绍兴轩亭口英勇就义。当时的国家水深火热,人民麻木落后。《药》就在这样的背景下被创作出来。
"五四"时期的鲁迅,常常以"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姿态描述老中国儿女的不幸命运、麻木灵魂,期望他们能够从中国传统封建伦理道德所筑成的铁屋子中走出,甚至毁坏这铁屋子,挣得作为人的正当的地位和权利。孙福熙认为鲁迅的小说"没有风月动人,没有眉目传情,他的描写如铁笔画在岩壁上,生硬以外还夹着尖利的声音,使人牙根发酸或头顶发火"。对情境的描写更是工笔细致,例如在描写华老栓半夜为儿子买人血馒头取钱道别的场景时:
“小栓的爹,你就去么?”是一个老女人的声音。里面的小屋子里,也发出一阵咳嗽。
“唔。”老栓一面听,一面应,一面扣上衣服;伸手过去说,“你给我罢。” 华大妈在枕头底下掏了半天,掏出一包洋钱,交给老栓,老栓接了,抖抖的装入衣袋,又在外面按了两下;
……
老栓又吃一惊,睁眼看时,几个人从他面前过去了。一个还回头看他,样子不甚分明,但很像久饿的人见了食物一般,眼里闪出一种攫取的光。老栓看着灯笼,已经熄了。按一按衣袋,硬硬的还在。
《药》鲁迅
华大妈将钱藏在枕头下,日夜枕于其上,说明华家生活紧巴难熬,对财物谨慎。老栓接过钱,“抖抖“装入衣袋,不放心,又”在外面按了两下“,小心程度可见一斑。没走多久,灯笼就熄了,可见灯油量少,家境贫寒。看到似有攫取之心的人时,下意识摸向口袋,这笔钱有多珍贵不言而喻,对他们夫妇来说,其珍贵之处不仅在于节衣缩食的辛苦,更是因为这在他们心里代表了儿子的命。
一阵脚步声响,一眨眼,已经拥过来一大簇人。那三三两两的人,也忽然合作一堆,潮一般向前赶;将到丁字街口,便突然立住,簇成一个半圆。
老栓也向那边看,却只见一堆人的后背;颈项都伸得很长,仿佛许多鸭,被无形的手捏住了的,向上提着。
《药》鲁迅
群众蜂拥而至,观看处刑台上的杀戮,一个个如同被人提了颈项的鸭,丑态毕露。人人都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对流血杀伐麻木无感。更让人感到可悲和心寒的是,革命者为他们牺牲,他们却甚至不知道这牺牲为的是谁,还在高兴可以用这革命者的鲜血挽救一条人命。正如鲁迅在《我之节烈观》中所说看客是“无主名、无意识的杀人团“。可是,话说回来,错因可以完全归咎于群众吗?鲁迅在《小杂感》中写道”楼下一个男人病得要死,那间壁得一家唱着留声机;对面是弄孩子。楼上有两人狂笑;还有打牌声。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着她死去的母亲。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看客们的麻木与愚昧又何止这个。
夏瑜和红眼睛阿义说:这大清的天下是我们的。
群众如何反应 ?
“阿义可怜——疯话,简直是发了疯了。“花白胡子恍然大悟似的说。
“发了疯了。“二十多岁的人也恍然大悟的说。
“疯了。“驼背五少爷点着头说。
《药》鲁迅
悲哀啊。辛亥革命成功推翻清政府,但却失败地忽略了与群众的联系,看客们意识丝毫没有觉醒,封建思想扎根之深,难以撼动。在他们看来,夏瑜所做之事与盗匪反派诸事并无差别。就连夏瑜的亲人,也无法理解他的行为:
“夏三爷真是乖角儿,要是他不先告官,连他满门抄斩。现在怎样?银子!……“
小路上又来了一个女人,也是半白头发,褴褛的衣裙;提一个破旧的朱漆圆篮,外挂一串纸锭,三步一歇的走。忽然见华大妈坐在地上看他,便有些踌躇,惨白的脸上,现出些羞愧的颜色;但终于硬着头皮,走到左边的一座坟前,放下了篮子。
《药》鲁迅
自己的伯父告发他;亲生母亲给自己上坟看到别人后“踌躇“,脸色惨白,”羞愧“,仿佛自己儿子做的事情是见不得人的坏事。连自己最亲近的人都对自己的革命事业如此不理解,可见革命者夏瑜的牺牲悲壮且无谓。
微风早经停息了;枯草支支直立,有如铜丝。一丝发抖的声音,在空气中愈颤愈细,细到没有,周围便都是死一般静。两人站在枯草丛里,仰面看那乌鸦;那乌鸦也在笔直的树枝间,缩着头,铁铸一般站着。
《药》鲁迅
微风停息,暗喻夏瑜“启蒙“的短暂性和无效性;”枯草支支直立,有如铜丝“,是寓意作者对于启蒙者坚强意志与不屈精神的高度赞扬;”一丝发抖的声音,在空气中愈颤愈细,细到没有,周围便都是死一般静“,意指启蒙者悲壮凄凉的孤独呐喊,不仅没有引起民众的任何反响,而且很快便被他们的冷漠稀释掉了。
此外,值得注意的是鲁迅先生在《药》中在人名上独具匠心,巧妙暗喻。韦勒克和沃伦曾在《文学理论》中提到:“塑造人物最简单的方式是给人物命名,每一个‘称呼’都可以使人变得生动活泼、栩栩如生和个性化。”
这篇文章中,“华老栓“即是中华民族长久地被桎梏在统治阶级和封面迷信中的含义,其本人又代表着愚昧无知、封建迷信的人民群众。”夏瑜“则意味着”夏天的雨“,忽而来又转而去,代表着顽强轰烈的旧民主主义革命者们。二人姓氏和为”华夏“。本应是一家,却因为封建思想的桎梏和愚昧无知的态度被生硬地掰开来,一方流血牺牲,一方则欣然蘸其血治病。相互联系又相互矛盾。”康大叔“这个最让人深恶痛绝的人,却享受着被人敬称为”大叔“的待遇,封建势力”健康蓬勃“,顽固强大,在中国仍旧侵蚀着人们的精神与认知。
文章结尾有着安特莱夫式的阴冷:
西关外靠着城根的地面,本是一块官地;中间歪歪斜斜一条细路,是贪走便道的人,用鞋底造成的,但却成了自然的界限。路的左边,都埋着死刑和瘐毙的人,右边是穷人的丛冢。两面都已埋到层层叠叠,宛然阔人家里祝寿时候的馒头。
《药》鲁迅
坟地被分为左右两边,并且也有着等级制度。左边是死刑和瘐毙之人,右边是普通的穷人。那走便道的人走出的细路,将坟地划分了自然的界限。何谓自然?就是当时伦理社会的共识。群众不理解革命者,甚至嬉笑鄙视,不满麻木,可见革命者与群众间的隔膜之深。
整篇文章读完,只想说,《药》本医人,然人已无“药“可救。
[1] 杨剑龙.揭示华夏民族双重的精神悲剧———重读鲁迅的《药》[A].《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2006(4):27-31.
[2] 福熙.我所见于《示众》者[A].李宗英,张梦阳.六十年来鲁迅研究论文选[C].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41.
[3] 宋剑华.启蒙无效论与鲁迅《药》的文本释义.天津社会科学.2008(5):101-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