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

爱心小岛同题征文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和我一样,度过的最有年味的春节是孩提时代的春节;也不知道现在的孩子是不是和儿时的我们一样充满了对新衣服和各种零食的渴望。

当我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父母那一辈的人还没能够从物质的匮乏中解脱出来。平常的生活总是拮据,拮据得几乎没有生活。但过年是个例外。不管日子多么困顿,临近春节,我们都要添置新衣。那时的我们,一年到头,也只有这么一次逛街买衣服的机会,所以我们渴盼着过年。除了衣服,便是吃的。在我还只有几岁的时候,我出生和成长的乡村连小卖部都没有。因为我们没有消费零食的能力,便连这样的机会也就没有了。但一到过年,我们就可以吃到平常吃不到的奶糖、饼干、香软的糕、芝麻糖、麻花、葵瓜子、西瓜子,还有已经成为回忆的麻薯和金果。这些东西和现在令人眼花缭乱的零食比起来,当然都拿不出手。但在二十多年前,却是我们渴盼了一年才能吃到的。

所谓年味,也许就是一种满足吧,是平常得不到却又渴望的东西在那一刻终于拥有了的满足。而对于那时的我们来说,它具体表现为对新衣服和口腹之欲的满足。

不过,于我而言,它还有别的意义。

在我的家乡,正月初一有一个不成文的习俗。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别的地方没有,而现在,即便在我的家乡,也已经没有了。这一天的早晨,人们不会像现在这样睡到半上午才起床。家里总是有人早早起来,特别是小孩子。小孩子穿上新买的衣服,不吃早饭,就跑出去了。大人不会阻止他,只是叮嘱他早点回来吃饭,路上跑慢点,见到人要会说话。这个小孩子跑出去是要挨家挨户拜年的,就像西方的万圣节,孩子们会去别人家敲门要糖果,只是我们不恶作剧罢了。也没有哪户人家会拒绝一群可爱的孩子,何况这群孩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穿着新衣服,欢欢喜喜地来拜年。大人们都很慷慨,会给每个孩子发一支烟,这通常是给孩子的父亲的;再给每个人发一些糖果和饼干,这是可以留给自己的。那个时候,拜年所得的东西,我会专门找个盒子或者袋子装起来,就像现在的女孩子喜欢囤货一样,囤到过完年了还可以拿出来吃。这是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里,我所能想到的唯一可以把过年时的满足感稍微延长一些的办法。

正月初一的拜年是我最喜欢的活动之一。不仅是因为可以囤货,也因为它是专属于孩子的过年活动。然而有一年正月初一,我正准备出去拜年,却被爸爸阻止了。他说这是小孩子们做的事,而我是大孩子了。那大概是我第一次觉得过年无聊。而如今这个习俗也没有了。

我喜欢这个活动,还因为它有一份只属于我的感动。记不得是哪一年,我和一群小伙伴到一个老奶奶家拜年。她给我们发完东西以后,我们也就离开了。我走在最后,却听到她喊我。我转过头,却又见她招手示意我过去。我走到她身边,她牵着我走到她的房间,又走到床后。那个时候的床还是木板床,床的四周都罩着帐子,人们通常都喜欢把年货里关于吃的那一部分放在那里。她又抓了些糖果和饼干给我,叫我带回去吃。那个时候我并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单独将我留下来多给我一些零食。只是多年后想起,总禁不住泪湿眼眶。她是知道我家里的境况的。如果说,那个年代,物质匮乏是普遍现象,那么我家便是处于物质匮乏的底层。而且当时重男轻女的风气还很流行。她在一群孩子里留下了我,并且我又是一个女孩子。即便那时我不懂,却也能感受到她额外的怜惜和悄悄的偏爱。这,是属于我的独一份年味。

年味里应该还有一部分是对过年的期待吧。小王子说:“如果你说你下午四点来,那么三点钟开始,我就开始感觉快乐了。”不知正在读文的你是否也有这样的感觉,年味最浓的时候不是正月里的新春,而是为过年做着各种准备的年前。我不知道那个年代的城里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为过年做准备的,我们乡下人却是很早就要开始了。要做的事情有很多。单单是准备过年的吃食,就很耗费时日。不仅仅是零食,还有那些要端上饭桌的,比如咸鱼啦,咸肉啦,香肠啦,板鸭啦,这些都要在很早之前就开始准备,因为还要趁着天气好将他们晒干。又比如米粑,要提前一天将米浸好,然后在大太阳下将它晒干,再送去磨成粉,然后用模子一个一个做好,再放到锅里蒸熟,冷却以后用腊月的井水浸着,想吃的时候拿出来蒸即可。也有一些零食是我们自己做的。比如麻花,麻花是过年的必备零食,但我们那时吃的麻花都不是买的,而是大家在一起搓的。还有芝麻糖、花生糖、冻米糖这些如今都只能在街上或特产店里才能买到的东西,从前我们都会在年前很早就开始准备。大概年前一个月,门前的小路上就会开始有人骑着小推车叫卖糖稀、麦芽糖之类过年时做各种糖所需要的一些东西了。除了准备吃食,还有大扫除,大概在十几二十天之前,我们就要时刻注意观察天气情况,给家里来一次大扫除。里里外外清扫一遍,床单被套鞋子来一次大清洗、大晾晒。而年味就在这些为过年而做的各种准备中慢慢弥漫开来,在我们的期待里越来越浓。

现代社会生活节奏快,过年前一天,我们才能从工作中脱身,平常也只有工作的间隙才能去超市扫扫货。准备的时间缩短了,要做的准备也变少了,期待延迟了,这大概是年味变淡的原因之一吧。

年味里有一个不变的东西,是团圆。对于身处现代社会的我们来说尤其如此。临近过年,奔波在外的打工人都要回家。所以我们国家才会有春运。妈妈常说:“有钱没钱,回家过年。”对回家的执念,其实也是对团圆的执念,而对于团圆的执念,是对以血缘为基础建立起来的亲属关系的依赖。没有这些,人在身心上都会成为一根浮萍,飘飘荡荡何所似。除夕是一家人的团圆,而春节里的走亲戚是处在这张血缘关系网里的家族的团圆。这份年味不仅不会消失,反而会随着时间的沉淀越变越浓。

关于年味,我还有一点感触,这与我们过年时的习俗相关。从我有记忆开始,过年必做的一件事,是祭祀。

我们跟着爸爸在院子里或者说门前烧冥纸、冥币,点香上香。爸爸总是一边烧一边说:“天地老爷来拿钱。”然后,我们再把准备好的三杯酒三杯茶敬洒在门前,这是请天地老爷来喝酒喝茶。“天地君亲师”,或者现在应该说“天地国亲师”,我们先祭祀的是天地。

接下来要回到屋子里,祭祀“亲”,那些因为有了他们才有了我们,而如今已经离去的人。同样是烧冥纸冥币,点香上香,敬茶敬酒。爸爸也还是一边烧一边说,除了爷爷奶奶,他提到的其他亲戚,我其实都不知道,那都是在有我以前就已经离开的人了。

做完这些,再放鞭炮,当鞭炮的最后一声响落下来,爸爸妈妈们就会喊我们去刚刚敬茶敬酒的地方拜一拜。拜一拜天地拜一拜先祖,心里默念着愿望,祈求得到他们的保佑。

最后,再斟满茶和酒,与其他的祭品放在一起。这些祭品要一直摆放到初三我们把请到家里来的天地和先祖送走才能撤下去。

小时候的我,总觉得这是迷信。但是慢慢长大,却越来越能够理解它、尊重它,并且虔诚地对待它。几千年的时间里,这个习俗一直传承着,它体现的应该是我们这个民族的信仰。

对天地的信仰,是对宇宙自然的敬畏。过去,我们国家是农业大国,自古以来是小农经济。人们祖祖辈辈在土地上耕种,最祈盼的是风调雨顺。人们相信天上住着龙王爷,管理着人间雨水的降落;人们也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如果多行不义,年成是不会好的。在除旧布新的时刻,祭祀天地,是祈祷也是感恩。

对先祖的信仰,是固本思源不忘却。因为有了他们,才有了我们。斯人虽已逝,但我们不应该忘却。在这个生者大团圆的日子里,那些已经离去的人也应该与我们共享团圆。而且我们相信有“在天之灵”,活着的时候,他们护我们长大,离去了,也一定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守护着我们。“真正的死亡是遗忘”。只要我们不忘却,他们便一直都在。

我想不管社会如何发展,这份年味是不会消失也不会变的。尽管农业大国已经变成了工业大国,但对自然的敬畏不应当消失。尽管我们也知道,人和其他生命一样,时间到了,就会消逝,但只要这世上还有人记得他,他就没有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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