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锡林郭勒盟的一个小苏木(其实就是村),那里乡风淳朴、视野开阔,草原和牛羊都是我的好朋友。到了该上学的年纪,有钱有关系的就把孩子送到镇里读书,为的是让孩子接受更好的教育,不至于在小地方发霉。像我这样没钱、没权、没关系的“三无”孩子自然就迈进了本地小学的大门。当时学校有五个汉授班、五个蒙授班,每个班平均20人。那是十里八村唯一的小学,还是寄宿制。牧民家的孩子从一年级就开始住校,自己管理自己,自己保护自己。与他们相比,我幸福多了。
母亲高中毕业,那会儿也算个文化人。她虽然没钱把我送到镇里,但却十分重视我的教育。不管春夏秋冬,她都早起给我做早饭,直到安顿我出门才放心;不管作业多少,我都陪我写完,而且全部检查完才和我一起睡觉。母亲因为回老家避难,没上过一年级,我学拼音的时候她就跟着我一起学,遇到模棱两可的“难题”,她就领着我去老师家请教。我成绩优秀,当上班长,被公认为是苏木的优等生就是因为母亲这样辛苦。
母亲常把“只是改变命运”挂在嘴边,这句话我一直铭记在心,它影响着我生活的每一步。我懈怠、叛逆时,她就给我讲她上学时的故事:因为避难没念一年级,因为水痘没念初一,可她依然能跟着念书,还是个好学生。没考上大学,外公没钱支持她复读,她哭过闹过,等待她的就是“找个好人就嫁了吧”。每每说起上学之事,母亲就唉声叹气。
母亲自己开了一个裁缝铺,生意很红火。每天早上六点之前她就已经起床干活了,我耳濡目染,养成了早起的好习惯,甚至把睡懒觉看成是浪费生命。像生意人家的孩子天生就会算计一样,我从小就会裁剪针织,长大后才发现,这项基本生存技能是多么的有用。
小伙伴们经常会讨论“你们家有多少钱”、“我爸把我家的钱借给我二大爷”之类的话题,我永远插不上话,因为我真的不知道爸爸能赚多少钱,父母也从来不在我面前讨论家里的经济状况。我知道家里并不富有,但从未有失落感,也不觉得丢人或低人一等,我与世无争的性格可能就是这样慢慢养成的。和其他同学相比,我的的童年没有时髦的玩具、有趣的童话故事书,穿的是母亲做的衣服,但我依旧快乐满足,因为父母给了我小孩子最需要的陪伴和关爱。
初二时母亲为了我上学,举家搬到镇里,在不到30平米的出租房里,我们一住就是十年。在那里我学会了做饭、做家务,晚上黑漆漆的公共厕所我一个人从未害怕过。寒暑假也基本没机会和同学出去玩,除了写作业就是洗衣做饭。那终生难忘的十年造就了我独立坚韧的个性。
我考上大学,最高兴的不是我自己(因为那时我根本不懂上大学的意义),最高兴的就是母亲。她喜欢听我讲大学生活,她想知道我在大学干了什么;她叮嘱我和同学好好相处,学会谦让;她提醒我珍惜时间,管理好自己。
我生病,她匆匆从家赶来,见到躺在急诊病床上的我竟一滴眼泪也没掉,因为她知道自己一哭我就更害怕了。给亲戚打电话借钱的时候她哭了,那一刻她已经不能控制自己。住院那段日子,母亲天天买我爱吃的葡萄;我嫌医院食堂的饭难吃,她就每天走地下通道去医院对面的饭店给我买饭。疼痛侵蚀着我,更吞噬了母亲的心。在别人眼里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只有母亲把我当成她自己的命。这场病对于我们一家三口来说是个劫,也更让我们懂了家的意义,爱的价值所在。
如今我有了工作,但母亲仍然有继续为我操心的事,那就是婚姻大事。我有个好归宿,母亲就觉得圆满了,她比谁都希望我幸福。
在我眼里,母亲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她心胸开阔,从不斤斤计较;她坚强果敢,从不拖泥带水;她上进好学,从不原地踏步。她像一只母鹰,护卫着我,助我羽翼渐丰。母亲和她的故事就像一本书,随着年龄增长,阅历变多,我把她这本书,从厚读到薄,如今又从薄读到厚。从她身上我懂得了“人格可以弥补智慧,但智慧弥补不了人格”。
母亲的故事还有很多,有时间我再讲给你听。